場景一
1999-2007我們在桔井(ក្រុងក្រចេះ),一位認得的大嬸住院,我到省立醫院看她。病房沒有隔間,大大的空間,幾十張病床分兩列,一個挨一個。病人都躺在床上,旁邊多半有一位陪病的家屬,執行跑腿的功能,所以幾乎都是小孩。我找到這位大嬸,和她聊聊,人慢慢湊過來,繞著我們、圍成一圈。大家七嘴八舌、上天下地,東家長西家短。有個小女孩猛盯著我瞧,目不轉睛、不吭聲。忽然,她開口了:「叔叔阿姨,你是男生?還是女生?」大家一下子沒搞懂她的問題,我想著怎麼回話,她等不到答案,索性兩手一伸,朝我胸部摸摸抓抓。然後自言自語:「是女生」。
場景二
也是在桔井,一個常來教會的小伙子,不知道怎麼跟家裡人講耶穌,又怕挨罵,要我去他家,跟他家人說說。我到他家串門,跟他七個弟弟妹妹和守寡的媽媽,聊得很來勁。一回生二回熟,以後每個禮拜都會去個一兩次。有天下午,我又來了。跟往常一樣,我放下隨身背包,先喝水再說;這天她看著我的背包,邊笑邊說:「裏頭不知道裝了多少錢!」然後逕自打開我的背包,在裏頭翻翻找找,只看到聖經和一些單張小冊子,一臉不可置信。我們有一搭沒一搭聊著,冷不防她一隻手拉開我的上衣領口,另隻手伸進我的胸部翻翻掏掏,一邊說道:「一定在這裡啦!」
場景三
2008-2018年我們在仕倫(ស្រុកស្នួល),剛到的前幾年,因為只有大牛跟我兩個人,所以我們徵得縣政府同意,每個禮拜天早上在縣政府前面的廣場露天崇拜,一方面打知名度,一方面傳福音,算是一舉兩得。住在縣政府後面的幾戶人家,大人小孩都會來湊熱鬧,反正在家閒著也是閒著,幾個月下來,彼此眼熟了,我們開始到這幾家蹓蹓轉轉。有次到其中一戶人家,那天只有媽媽在,我們聊得不亦樂乎,過了好一會,在外面玩的小女兒,那年五歲,玩得一身汗,口渴了,回家要喝水。小女孩看到我跟她媽媽笑得樂不可支,躡手躡腳走到我背後,兩隻小手從後面抓住我的胸部,哈哈大笑。
這些都是原汁原味的真人真事,不是me too,是上帝給我在宣教工場上的情境訓練。新手宣教士慢慢長了見識:
- 柬埔寨的女性識別符號:耳環、長髮、裙子。不是意識形態,不是刻板印象,是文化。既然是文化,絕對不能張牙舞爪對著幹,一定得順著毛摸,而且滲透肌理。這門課我不想重修,我也不希望同樣的戲碼在我身上再上演,所以,從此以後,只要在柬埔寨,我隨時確認身上帶著高棉女性的標記認證:正式場合,一定裙裝;田野踏查,不方便穿裙子,至少紮個馬尾;不願意穿耳洞,至少帶條項鍊。把自己喬進這個文化的生態系,方便別人,也饒了自己。
- 柬埔寨鄉下消費,沒有刷卡刷屏,都是現金交易,人臉辨識則是拿來賒帳用的。女性約定成俗穿裙子,有時東家長西家短、在村子裡走來走去,套上一條沙龍就出門,沒有口袋這回事;錢包提袋是城裡人的玩意兒,鄉下不時興這些奢侈品。所以,鄉下女性帶現金出門,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戴上胸罩後、兩乳中間那個縫隙。不是愛現,不是賣弄風騷,是實用主義底下現實策略的安全考量。可是,我認輸,這事我實在做不來,所以,我效法市場做買賣的大娘大嬸美眉,掛個腰包,大家都知道錢在哪裡,輕而易舉轉移焦點。
- 柬埔寨鄉下的閨密或姊妹淘的往來互動頻繁,冷不防從背後抓著胸部、哈哈大笑,這是打招呼,也表示親熱。小女孩有樣學樣,長大了也是這樣。既然如此,我應該很榮幸,母女倆毫不見外,把我當麻吉,可是,我實在笑不出來,也不想再玩第二次。所以,現在到任何人家,我先惦惦自己斤兩:人家把我當自己人了嗎?如果還沒有,大可鬆口氣,沒事;如果熱絡到不行,家裡又有小孩跑來跑去,處變不驚、漸漸挪移,挨著牆面坐,大人小孩都沒機會動手,還是可以賓主盡歡。
宣教現場的情境殊異,宣教士應接不暇、頻頻接招。見招拆招的過程,從認知定義、或從文化理解,路徑不同、解讀不同、反應不同,結果也會不同。覺得被冒犯或被消費,火冒三丈kimochi超級不爽的時候,深...呼...吸...!且慢發飆。所謂「不經一事,不長一智」,千萬不要浪費每一個體驗,非得回收爆表的CP值,然後心甘情願放手,這才是不虛此行的宣教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