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晚上桂芳打電話回家,和母親說完話,就要和父親也說說話。
她的父親坐在院子的長木條椅子,邊乘涼,邊想著心事。
「桂芳要和你說話!」
母親放下聽筒,到門外喊著。
「我不要聽! 都講同樣的話! 」父親大聲回著。
桂芳在電話裏聽到院子裏父親的回應。
母親一拿起聽筒,桂芳就說:「阿娘,這樣就好了,以後我再打。」
她尷尬地掛斷電話。
父親不想聽她的電話,讓她心裏難過著。
她猜父親生氣著她一直打電話回去,盡說著一些無關緊要的話,白白浪費了通話費。
(二)
那是個星期六的中午,桂芳回鄉探望父母,剛好大哥也回來。
他們正準備用午餐,隔壁的大嬸婆來站在廚房,隔著門檻,望著站在客廳的大哥,說著:「賢啊,請你跟俊雄講,叫他打電話回來給我。你讓我拜託一下。美花都沒打電話給我,要是她打個電話給我,我的病就會好很多。」
大哥苦笑著說:「有啊! 上次有跟他說了。」
「他都沒打回來給我。」大嬸婆喃喃地說著。
俊雄和大哥住同一個小鎮,他在鎮上開了一家瓦斯行,大哥也用著他家的瓦斯。
「大嬸婆,來坐啊!」桂芳說。
她搬了一張椅子要給大嬸婆坐。
但大嬸婆一說完話,就轉身離開了。
「美花怎麼這樣? 以前少女時候,她的父母非常疼她啊! 」桂芳嘆著氣說。
她一直為大嬸婆難過著,她不要她的母親有那樣的痛苦。
(三)
晚上七點十五分,桂芳打電話給母親。
「阿娘你量血壓了嗎?」
「忘了,忘了量?」
母親不好意思地笑著說。
「你現在量,十分鐘後,我再打回去。」桂芳說。
桂芳很細心地盯著父母的血壓,她不要他們中風。
母親的血壓曾高到一百八十,被她逮到了,幸虧又服了一粒備用的加強劑,血壓才降下來。
十分鐘後桂芳再度撥了電話。
母親很快地說:「155。」
桂芳回著:「很好! 很好!阿爸有量嗎?」
父親也報告了他的血壓。
「阿娘,你們那裏有下雨嗎?」
接著桂芳就要測試母親是否記得當天發生的事情。
自從大嬸婆得到政府補助入住養老院後,再也沒有隣居來和母親聊天了。
「沒有,沒有下雨。」母親回答。
「快中午的時候,天空有烏雲,有風,吹南風。」母親又說著。
「吹南風喔! 」
桂芳愉快地笑了,她彷佛也看到了母親看到的天空。
雖然母親已邁入八十高齡,桂芳問的這題對母親來說太容易了,母親是位農夫,天空是她這輩子再熟悉不過的了。
桂芳不要把母親問倒。
有一次桂芳用200這個數字,讓父親和母親連續減七,父親全答對,但母親第一次就答錯了。
她心裏很是悲傷,這是她學到的測驗失智的方法,她用來測試父母是否失智。
為了挽回母親的信心,她趕緊改用二位數。
「阿娘,二十減掉七等於多少?」
母親在電話那頭扳著手指在數,過了一陣子,母親才缓慢地說:「十三。」
「再減七,等於多少?」
「六。對嗎?」母親有些慌張地問著。
「對! 你真厲害! 都答對了!」
母親鬆口氣笑了。
此後桂芳不再用數字為難母親了。於是她設計了一些簡易的問題,練習著母親的記憶。
「阿娘,你晚上吃了什麼?」桂芳問。
「吃空心菜和魚。」母親答。
「什麼魚?」桂芳問。
「吳郭魚。」母親答。
每天桂芳重覆著問這些問題,她知道了母親的飲食,也訓練了母親的記憶。
每天晚上和母親的對話安慰著她,她認為她幫助著母親。
(四)
四年後的某個晚上,桂芳和母親打完電話,正要掛斷。
「等一下,你阿爸要和你說話。」母親說。
「桂芳啊! 你也要打電話和你婆婆說說話。」父親說。
父親是個講究公正的人,他怕桂芳怠慢了婆家。
「我不知道要和她說什麼話啊 ! 」桂芳為難地說。
她腦中浮現婆婆嚴肅的面容。
「就像你跟你娘那樣說話,你就那樣跟她說。」
桂芳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以前她的父親可是嫌棄她說這些言不及義的話
「阿爸,我對我娘亂說沒關係,我不能對我婆婆說那些,她會不高興的。」
桂芳嚴肅地說著。
「你跟你娘說什麼,你也照著跟你婆婆說就可以了。」父親堅持著。
(五)
母親往生的前一天晚上,桂芳打電話給她。
「剛才有一個人打電話來,我不知道是誰。」母親說。
小弟剛剛打電話給桂芳,說母親不認得他的聲音了。
「阿娘,我是誰?」桂芳忐忑地問著。
「桂芳。」母親不加思索地說出來。
「阿娘,你很厲害喔 ! 」桂芳大聲稱讚著說。
她幾乎哽咽了,母親一直記得她。
後來小弟應桂芳的要求,拍了幾張老家的照片line給她,其中一張是老家的天空。
那是母親一輩子看的天空。
「阿娘,你們那裏下雨嗎?」她心裏禁不住問著。
「沒有,有烏雲,有風。」
她彷佛聽到了母親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