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小說】黑狗洲與大房子 34

　　放鬆下來吳彥仁才明確感受到全身肌肉都在發脹疼痛，數個小時未曾進食固體食物的身體時分渴望熱量。林家蕙問吳彥仁要吃麵還是廣東粥，他選了麵。

　　「你很會選喔，麵的湯頭是冷凍調理包，雞湯耶。」

　　林家蕙自稱不善下廚，程度只比李芸奾好一點：「食材會熟，不至於太焦。應該稱不上好吃。」

　　「那比芸奾姐厲害很多！」

　　李芸奾連煮稀飯都會生熟不均，最擅長的料理叫鹽巴拌飯。程家的幫手中，廚藝最好的是吳彥仁，他很擅長閱讀食譜，也有料理的基礎知識和應變的能力，並且程家開出的工作條件讓他有充分權責下廚。

　　林家蕙端出微波復熱的雞湯麵，吳彥仁頭腦發脹、全身瘀青，他拆開免洗筷吃起麵，坐在沒有大型家俱的客廳裡，用大型收納箱充當茶几。林家蕙遞了碗底沒洗乾淨有點油膩的小碗給他。

　　「用這個分給望望吃？」

　　「沒有，分裝涼比較快。」

　　從餐具狀態看來林家蕙在高雄住處真的不常使用廚房，程梓望也並不常來。吳彥仁吃著麵條和湯都是微波加熱，裡頭只有雞腿肉，並沒有蔬菜的即時食品，猜想那是不是今早急忙去百貨公司買來的存糧。

　　「家蕙姐……你也進醫院了，傷勢沒問題嗎？」

　　「沒事沒事，檢查過了只是受到驚嚇。謝謝你護住我。」

　　林家蕙臉色疲憊，笑容也有點虛弱。

　　「彥仁的醫療費用我們會全部負責，在確定你能回去黑狗洲上班之前，阿嬤說你先住我這裡喔。你的衣服和必需品等一下可以買。掉在『白鷺館』的包包、鑰匙、手機我撿回來了，手機已經完全摔壞，晚上再去通訊行修手機吧？」

　　那場兩個人共通的「夢」是怎麼回事？吳彥仁不知道怎麼開口提了。身體上的痛伴隨意識的混亂，思考變得十分跳躍，像是吳彥仁的大腦不想讓他記起「白鷺館的夢境」。

　　「媽媽，我肚子餓餓，可以吃點心嗎？」

　　正在自己玩玩具的程梓望跑去廚房拿了一瓶保久乳，在飲料上插好吸管後坐在吳彥仁旁邊的地板上喝。

　　「該從哪裡開始說……白鷺館瓦斯氣爆，有上新聞嗎？」

　　「沒有呢，除了彥仁的傷勢也沒有其他大損害。雖然裝潢毀損不少，但也是因為廚房管線漏氣，應該會用保險維修吧。」

　　「那就不會有網友反應左營知名餐廳一直以來都是違建了。」

　　「哈哈，是呢。」

　　夢裡的白鷺館是泥巴和紅磚造的房子，和現在的水泥建築不一樣。如果是夢中的白鷺館經過那樣的振動和爆炸，結構已經毀損了。吳彥仁說明和林家蕙這件事，她沉默了一陣子。

　　「……白鷺館過去的確重新改建過，時間點是美援時有大量韓戰美國士兵放假來高雄休息那幾年，時間上說來吻合。」

　　沒想到林家蕙連這點都調查到了。

　　「很多資料是阿嬤提供的，雖然阿嬤這幾年已經不和男人說話了，但是跟芸奾和我阿嬤還是願意用臺語對談，雖然我臺語很破聽不太懂，但昨晚在芸奾當幫助下問到不少東西，阿嬤要我如實轉達給你知道。」

　　舊『白鷺館』中長相和望望一樣的小女生的確是過去的阿嬤。

　　「據說阿嬤的家族代代都有特異體質的小孩出生。住在『桃子園』、也就是因為日軍興建左營軍港而遷村的舊居所前，家族中每一代都會有一兩個小孩會分身術。整個村子搬到新庄仔後，阿嬤的媽媽在鳳山舊邑的酒家上班，阿嬤都躲在廚房寫功課。當時養的母貓和小貓被廚師燒死後，阿嬤的分身就在也回不到原來身體了。」

　　基本上阿嬤的分身受困在白鷺館經歷貓母子在灶裡燒死的劫難，在阿嬤重病失去意識才能偶而回到黑狗洲。

　　「阿嬤的媽媽，也就是阿祖曾經帶阿嬤去鳳山舊邑的城隍廟收驚化解，城隍爺指示阿嬤要嫁到黑狗洲才能與這份因果和解，所以阿祖想辦法撮合黑狗洲來的客人與阿嬤的姻緣。」

　　左營在清代曾經是鳳山縣治就建廟，歷史久遠的城隍廟指示下來，阿祖不顧女兒意願，非常虔誠地讓年幼女兒嫁去黑狗洲程家。

　　「阿祖說黑狗洲不遠，可以回娘家。雖然有黑狗精居住在島上，但如果黑狗精又作怪，右昌的元帥爺會打倒牠。要阿嬤不要哭，不要怕黑，好好成為賢妻良母。」

　　黑狗洲本來是小漁村，在日軍擴建左營軍港時本來也要徵收的，但當地造船業者程家和日本「薩摩」的某個大官家族有私下的關係，所以整個黑狗洲逃過了一劫。

　　「據說程家的小男孩非常俊美，日本軍人都要求他們陪寢，收為義弟，因為裙帶關係，家人僱用黑狗洲的漁民變成承包軍艦維修的下游廠商，累積了財富和人脈。」

　　林家蕙越講越低落，而四歲的程梓望在一旁默默聽著，吳彥仁並不知道他理解了多少。

　　「望望在聽沒問題嗎？」

　　「昨晚阿嬤講故事時他也醒著，而且這些事也是梓望的命運，如果現在就能了解，或許也是好事吧。」

　　吳彥仁吃剩的麵與碗盤完全冷卻下來，放置在充當茶几的置物箱上。

　　「……那個人擁有程家的男性血統，從小就是難得一見的美少年，小時候因為家族寵愛和富有的生活條件，個性驕縱。但他也遺傳阿嬤的分身體質。」

　　事情是發生在韓戰期間美軍在臺灣休假，高雄四處興建的電影院中，位於左營的其中一間「興隆座」。

　　幼小的程老闆自己離開黑狗洲去左營看電影，被外國軍服流氓給脫褲子侵犯了。

　　「……我覺得我們應該去拜拜求平安。」

本作品獲　文化部第111年度青年創作獎勵　獎勵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