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阿公的回憶

更新於 發佈於 閱讀時間約 9 分鐘

其實能三代同堂,真的是一種幸運。

至今我與阿公的對話、生活點滴都是珍貴無比的回憶與時光。跟著阿公一起罵電視、聽著阿公講起以前的故事、跟著阿公一起吃飯、倒垃圾、散步、到最後一天前,還跟著阿公一起玩碎紙機。阿公說,耕者有其田對他們來說是一種震撼與氣憤。

想當年歷史老師是國民黨的,因此很多歷史故事都僅表達一種觀點。
長大後聽阿公說,當年宜蘭的大部分土地原本是阿公家人的,然而國民政府遷台,強制執行耕者有其田政策,把原本擁有的土地搶走以外,更執行「四萬換一塊」,導致他們的生活變得如此困頓。
阿公說,過去我們還是大地主的時候,只要看到困苦的人家,都會讓他多帶幾包米回家,阿公的爸爸說他們都是甘苦人,幫助別人是他們的義務。阿公生性倔強,之前有人說加入國民黨就可以順利工作,但我阿公堅持並說「加入?加入狗黨嗎?我才不幹(台語)」。
而當年有位反共檢察官聽到阿公這麼說,就說「xxx(阿公名字),好!我挺你!」
這是一段蠻有趣的故事。

阿公也會說,他七歲的時候就沒了媽媽,當時阿公的爸爸還勸阿公的媽媽說別去幫忙、很危險(類似疫情區之類的),但是熱心的阿公媽媽堅持要去,後來獻身國家便逝世。阿公還有個五歲和兩歲的弟弟,因此從小就學會煮飯,照顧弟弟們。阿公的學習能力也很強,很年輕時就會騎機車、開車,阿公的小舅子還說:「天啊,你什麼時候去偷學的?」阿公回:「學?我學很久的啦!」(但其實一開就上手)
另外阿公什麼都肯做,從一卡車載蛋、工頭(真的是頭目的那種),只要能工作賺錢的,阿公都接,只為了讓孩子溫飽、讓阿嬤過好生活。20歲的阿公,就與阿嬤結婚,生了四個小孩。
阿公很聽阿嬤的話,生完四個小孩後就跟阿公說她不要再生,要知足!
這對當年戰後嬰兒潮、大男人主義的時代來說,阿公選擇聽阿嬤的話,是多麼不容易的事情。
當年阿公還在空軍當兵,有次回家看到阿嬤在河邊洗衣服,揹著大兒子,懷著二兒子,阿公很心疼地說:「他看到就發誓,這輩子要好好照顧阿嬤。」
阿公也沒有辜負他的發誓,讓阿嬤好好去玩、阿嬤青壯年時期去過五個國家,阿公說:「只要阿嬤朋友揪她去玩,阿公一定會答應。」
甚至阿公還拿錢給阿嬤,要她把錢給阿嬤的爸爸,因為阿嬤的爸爸生活過得不是很好,結果阿嬤竟然把錢給阿嬤弟弟們賭博XDD(這時候阿公講這段故事時,真的是好笑又無奈)。

阿公有多聽阿嬤的話呢?
當時阿公想考汽車駕照(明明已經開了很多次貨車,從高雄到基隆啊),問阿嬤可不可以,還說這樣就可以載阿嬤到處去玩。結果阿嬤唸了阿公並說:「學什麼開車,要載女人嗎?你的兒子女婿都會開車,隨便叫一個人都可以。」
阿公就開玩笑說:「阿就載妳這位查某啊~」
但最後阿公為了阿嬤安心,選擇不去考駕照。

阿公的帥氣有多帥呢?
當年我爸大概在二十出頭時,開了一間蚵仔麵線小吃店,跟阿公一起開店。
有個外國女生天天來光顧,直到有一天我阿公剛好不在店裡,那個女生終於開口問我爸:「請問另一個男生呢?」
爸爸回問:「妳是要找誰嗎?」
女生說:「就是平常也在店裡的啊,應該是你哥哥之類的?」
爸爸說:「喔~妳是要找我爸嗎?」
女生聽到一臉驚恐,從此不再光顧。
我每次聽到這一段都快要笑昏頭,總笑說為什麼爸爸要這麼誠實,損失一個常客,還破壞人家的愛慕之情呢。
但我真的能理解那位女客人,每次看到阿公年輕時的照片,都覺得「好帥啊!」為什麼我爸沒有遺傳到呢XD阿公當年就算當阿公,頭髮都是黑的。

但是阿嬤身體每況愈下,後來需要一三五洗腎,爸爸就把阿公阿嬤接回家照顧,而阿公每天都陪著阿嬤去洗腎中心,那邊的護理人員都說,阿公阿嬤是中心裡的神鵰俠侶,因為阿公照顧阿嬤照顧的無微不至。但阿公也因為照顧阿嬤,就像是一夕之間變成一頭白頭髮。
阿嬤還在的時候,也會騎機車載阿嬤去看看菜園。
阿公會負責整理菜園、阿嬤就坐在樹邊說著「那個快成熟了、這個也快了。」
後來阿嬤不在了,阿公也跟爸爸說不去菜園了,阿嬤不在了要種給誰看。
阿公把阿嬤的戒指戴著手上、牆上掛著的都是阿嬤的照片、衣櫥裡面也有一半都是阿嬤的衣服、桌上也還有跟阿嬤一起擁有、使用的物品,不捨丟掉。

阿公的身體其實也算健康的。但也很愛逞強。
阿公這輩子幾乎沒有住過院,唯獨有次阿公騎機車,被一個騎很快的小夥子撞到,阿公當時還自己把機車扛起來,一個八十歲的老人竟然做這種事!
那時叫阿公去大醫院檢查一下,但阿公不肯,堅持要把頭髮剪完才要回家(因為那天是剪頭髮的好日子)。後來阿公發現腹部有點痛,帶去看醫生發現積水,但是也只有吃吃藥排水就沒事了。
阿公也是個不喜歡看醫生的人,都說「醫生又不好看!」
而且阿公也是個不願意麻煩別人的人,就連自己白內障時,都不告訴我們,還好我們有發現,勸說了好久才願意去開刀(當時阿公去醫院量血壓,飆到兩百多,可見阿公有多怕)
開完時,阿公就想回家了,還是我們強制要他留一天,就是唯一的那次住院。

直到阿公走了前兩個禮拜,帶阿公去大檢查,醫生還說,血健康到可以捐血呢!
本來阿公說有時候會覺得很喘,本來都想把阿公裝心臟節律器之類的,但檢查之後發現,根本沒什麼大問題。
但是有發現腦部有萎縮的情形,在阿公離開前的兩三個禮拜,阿公突然走樓梯跌倒撞到額頭,縫了幾針。
不過也幸好阿公的癒合能力很好,即使阿公每次覺得癢都把紗布扯下來抓破,但是幾個小時後又會結痂呢。
而且阿公還是個很愛面子的人,覺得額頭上的紗布很醜,出門一定要戴帽子。
後來傷口快好了,阿公看到額頭上縫線,竟然自己拿著小鏡子、小剪刀剪那些線...
當時我爸看到這場景快嚇瘋了,趕緊請阿公住手。
不過也幸好阿公的精細動作很好,沒有剪到流血,一個八十四歲的老人,手指動作、手眼協調還能這麼流利,其實很了不起呢。而直到最後,阿公都不願麻煩別人,靜靜地在家裡離開。
面容安詳、手還比著讚。

阿公每天都唸著阿嬤,也唸了二十年,終於也跟阿嬤在一起了。
身為子女、孫子女的我們雖然充滿著震驚與不捨,昨天明明還好好的跟我們一起散步、玩碎紙機、吃晚餐、罵電視...
但可以說這樣算是最好的福氣、很好的福報才能不用在醫院掙扎中痛苦地離開。在最後的半個月裡,與阿公朝夕想處的日子,我真的格外珍惜。
也格外地鼻酸。
爸爸和弟弟每天都在家,也更讓我心疼。

我們身為子女,真的只能好好愛著自己的家人、珍惜與家人相處的時光。因為明天和意外,你真的不知道是哪一個先到來。
阿公,我們都很愛你。
希望阿公保佑家人都能平安、健康、快樂、和樂融融。

阿公他們那一個年代的照片(當時爸爸還是個稚嫩笑開懷的小男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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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阿公陪伴了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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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的出來阿公年輕時很帥吧~(這還是我大學畢業典禮的時候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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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公是我們心中最珍貴的回憶。

阿公是我們心中最珍貴的回憶。

謝謝阿公,帶給我們許多歡樂。

將阿公放在心中,照顧好身邊彼此的人。
也要好好照顧好自己。
阿公給予我們的交代,要好好照做,才對得起阿公吧~


後記:23/6/27 收尾錢
零錢們都是阿公四色牌贏來的〜陪著阿公玩四色牌的四個孩子和一個媳婦,成了他們最好的回憶。有四大罐那麼多,而老爸一直認為,能照顧阿公一直是他幸福的權利,不能讓兄弟妹們覺得所有的遺產都歸他,他就是那麼善良的人。而阿公的孩子們也很善良,不斷勸爸爸「你是最辛苦的」,這些本來就該你所有,可見兄弟姐妹們的善良,來自於阿公阿嬤成功的教育與養育。
不僅僅是分給四個孩子,包含表的丈夫、教養權歸於前小姑丈的兒子,共15人下去平分。還有三月中旬,買給阿公新皮夾裡,藏著只有我和我妹才知道的三十多張的千鈔,爸爸也知道後,也說一同拿給大家平分,這就是爸爸的個性~現在就連告別式,都有拍照紀錄。當再次所有人圍著阿公的身邊時,所有人都按耐不住情緒,也只有爸爸堅強對阿公說了一句話:要跟好在佛祖身邊。
只要是人,都需要經歷這些。
或許我們學學印度的思想,其實人類在世間是痛苦的,脫離人間修行有成,接著成仙,是該放鞭炮開心的事。只是,人類的情感收放並不自如。雖然對任事物不感興、也沒有什麼衝勁、想到的時候仍然會難過。心靈變得脆弱,時時刻刻都像個愛哭鬼似的,甚至會開始懷疑自己難道得了憂鬱症。但人類一代代的傳承下來,早經歷數不清這樣的時候。
這就是人類啊。

24/4/16更新:前天我竟然夢到阿公和阿嬤,阿公被阿嬤一直碎碎念,然後還跟我說「一切都好了,不用擔心」,雖然不知道什麼意思,但是我記得在裡面有說有笑,那天醒來時精神特別好,一整天都沒有午休,真的好有趣~結果這天,剛剛一想,是阿嬤身分證上的生日啊!

人在波士頓,櫻花盛開之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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