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最愛的阿公。
阿公於去年的今日(6/6號),離開人世間,回到老家了。
此文撰寫於去年(2021)6月9日。
一年過去,我還是會時常想起你。
大家都說,阿公很有福氣,
當然,我也這麼覺得。
話說回來,阿公不只很有福氣,
我阿公還超酷、超猛的好嗎?
2019年,
阿公因為解尿出現困難,到醫院進行雷射手術,
阿公在住院進行手術的前一天,還在菜園子裡種菜(阿公你那時候也89歲了捏)。
那時候,懶爸懶媽正在國外旅行,阿公北上開刀,
所以負責陪伴阿公的,就是他疼愛、又拿她無可奈何的孫女---我啦!
手術完住院那幾天,因為醫院空調很冷,
我看阿公也沒有頭髮呀,所以我從家裡我騷包粉紅色草莓毛帽,硬要阿公戴好,拍照存證,
我跟阿公說,這個帽子齁,這個好看,我要賣他一百萬。
阿公聽了只顧著哈哈大笑,哎呀,反正,阿公牙齒早就掉光啦,不怕牙齒笑到掉出來的。
手術完在醫院幾天,阿公總心心念念他菜園子裡的菜,跟我說著,不知道豆子變怎麼樣了,想要出院後,馬上回去看。
阿公家裡旁邊的小菜園,就是他的開心農場,
阿公種地瓜葉、種芹菜、種蘿蔔、種我超害怕的綠子豆子、還有種一堆我叫不出名字的蔬菜,
每每到菜園,阿公就會要帶著我來認這些植物蔬菜。
阿公,我真的不認得這些啦,
這時候我就會開始東扯西扯,把阿公說得團團轉,
我總會鼓催阿公:
「阿公,你為什麼不種山竹? 我好想吃,你種種看啦!!」
「阿公,你種棗子看看啦! 要甜又大又脆的棗子,那個很好吃!」
「什麼? 阿公,你說山竹棗子天氣都不適合,那種草莓好了,你看怎麼樣?」
然後,阿公就會一直笑,說我都在胡說八道,亂講。
國小每個假日,回到鄉下阿公家,
我的樂趣就是騎著腳踏車風馳電擎,騎到懶哥我追不上,騎到野狗都追上。
早上騎到滿身大汗,再衝進阿公家的客廳,
阿公會笑呵呵地準備好超大一鍋冰涼仙草、愛玉、我最愛的水果芭樂切片擺好。
夏季的時候,阿公還會準備好多、好多又甜又大顆的荔枝和龍眼,我眼睛總看的大大的,口水一口接一口吞。
但小時候,可能是因為體質的關係,我超容易流鼻血,
所以被阿公勒令荔枝、龍眼,這種水果我只能吃十顆,
會算好十顆,不多不少,給我一盤。
拜託,阿公,十顆哪裡夠啦?
所以我就會趁著四下無大人,或阿公看電視、看報紙的空隙,
偷偷再去客廳桌上,抓好幾顆,
也不知道阿公有沒有偷偷放水,反正我也沒被阿公抓包過。
記得童年時光裡,一次,
在吃飽阿公的姜絲炒大腸、烏骨雞香草雞湯大餐後,
下午被阿公叫到菜園,去拔蘿蔔,
我只記得,菜園蚊子有夠多,蘿蔔好難拔,我也根本搞不清楚這個可不可以拔...
千萬別誤會,我阿公並不是什麼職業農夫,
阿公活在那個年代,真的努力認真又不得了,
阿公國小是受日本教育,他的原生家庭並不優渥,
他靠著公費,念到新竹師範(之後的新竹師專、竹教大,現在和清大合併了),
出來後當國小老師、訓導主任,
認真想想,在那個年代,阿公真的可說是高學歷,非常厲害。
阿公住院那一小段時間,我和阿公閒聊,慫恿阿公講自己的八卦,
才知道,阿公那時候追阿嬤,
靠的是阿公教過的學生,是阿嬤的妹妹,請她送情書給阿嬤XD,
咳,我說,阿公,這對白不會是這樣的吧?
「把這封信交給你姊姊,學期總成績加一分!」
雖然阿公過去是訓導主任、國小老師,
不過,他不會訓我就是了,我這麼乖,怎麼可能會訓我呢?
但還是會常常叮囑我就是了,
要好好念書、要聽把拔馬麻的話、要好好認真工作、做人要大方、要努力。
叮囑我不要吃一堆垃圾食物、喝一堆不健康的飲料,
然後轉身又塞錢給我,說肚子餓了可以去買小零食吃。
阿公無疑是聰明又努力的,
在最後的兩年裡,阿公有出現短期記憶能力缺損的情形,
我家阿公也是超固執的,絕對不願意就醫。
每次我和懶哥回去,我們都會跟阿公聊天,考考阿公今天幾月幾號裡拜幾、剛剛午餐吃了什麼。
然後阿公有時候其實不大記得剛剛吃過什麼,
但阿公有夠聰明的,
「阿公~~~我們剛剛有吃了些什麼?」
阿公臉上會閃過「忘記了」的茫然和沉默,然後說:
「啊...有飯、有菜、有肉啊!」
厄...也是沒有答錯了,阿公你也真的是很會答題,忘記了還不承認,硬答欸。
大學畢業、拿到碩士袍時,
我都帶著回去找阿公拍照,
把領巾、帽子,通通戴在阿公身上,
宣布阿公也大學畢業!!!
阿公整個拍得很開心,
阿公和我拍照,總是笑得很開心。
阿公其實還很固執的,好吧,恩,是堅持。
像是2019年雷射手術後,進行一系列檢查,發現阿公已經是攝護腺癌末期,轉移到骨頭上,
阿公拒絕任何緩和醫療,拒絕去醫院,不願意打保骨針,
記得一次我幫忙阿公拿藥,醫師問我,阿公應該會很痛吧,都轉移到骨頭了,阿公都沒有喊過痛嗎?
認真說,阿公還真的從沒喊過痛,
但他會默默全身貼滿痠痛貼布,欸,阿公!!!
雖然阿公固執起來,真的很固執,
但阿公的觀念,總是很新穎。
每年清明節,回祖墳掃墓時,
有一項儀式,是要在墳頭用石頭壓金紙,
這項任務,在家族傳統裡,只是有男生可以去做,女生不行。
有一年,阿公就叫也去壓金紙,
「阿公,這不是只有男生可以去嗎?」我疑惑地問。
阿公揮揮手,趕我過去「快去快去,都什麼年代了,哪有分男女!」,
然後整個儀式上,都是男生在做這件事,只有我一個女生夾在在其中,
反而尊崇傳統的阿嬤,在下方一直對我使眼色,希望我下來。
阿公對孫子孫女,總是一視同仁,
好吧,也許沒有一視同仁,我覺得我嘴巴比懶哥甜、更會胡說八道,
所以阿公更愛對我笑,
阿公會蒐集好多50元零錢硬幣,放在存錢筒裡,
要我帶回家,說我餓的時候,可以拿一枚50元硬幣,去買零食吃。
後來阿公出院後,體力漸漸不佳,
逢年過節的,他都不再回去在山上有祖墳的三合院老家,
直到今天農曆過年,也許是阿公有預感吧,
大年初一,阿公要求我們帶他回山上的老家,
他看看在正廳祖先們的畫像,簡單的祭拜了一番。
今年過年期間,我和懶哥推著輪椅,帶阿公到草坪上看櫻花,
天空很藍,櫻花很鮮豔,阿公的精神也很好,瞇著眼睛對著太陽笑。
每個有阿公在一起過的節日,都很好。
阿公是客家人,說著一口流利、我不會的客語(還會日語台語國語,孫女完敗),
但他對待金錢財物,一點都「不客家」,
阿公一直很瀟灑豁達。
過往,每年中秋節、元旦,
他總會包下附近的中式餐廳好幾桌,
邀請所有的親戚,一起回來團圓、吃飯,
阿公總是吃的不多,
但他會這桌坐坐、那桌坐坐,到處和大家聊天。
我一直沒有告訴阿公,
其實他在外面包的桌菜,都沒有他親手炒的薑絲炒大腸好吃,
但那時候,每年總是和好多我都不認識的親戚聚在一起,
鬧哄哄、熱熱鬧鬧的聚一聚,那感覺是真的很好。
生命是不知不覺緩緩消逝,也是一瞬間稍縱即逝。
今年母親節,雖然阿公吞嚥逐漸困難,
但我們還是圍在一起,坐一桌,一起吃飯。
後來,阿公吞嚥越來越困難,昏睡的時間越來越長,身體也越來越瘦弱,有時侯呼吸稍微急促,
在家族有一致的共識情況下,阿公沒有任何過多不必要的急救與治療,
懶媽說,他在禮拜天早上八點多,在家裡的床上,在昏睡之中,離開這個世間。
懶爸、懶媽和阿嬤,都陪在他的身旁。
懶媽說,阿公不僅很有福氣,想要的心願都有完成,
阿公人還非常好,等到了早上,等到家人都在他身旁,他才離開。
那些日常,都是無常。
下禮拜就是阿公的告別式,
疫情期間,懶爸懶媽決定,我待在家,線上參與就好了,
我想,依照阿公的豁達的個性,大概也不會在乎那麼多形式。
懶媽說,
懶哥需要當天幫忙背火化完骨灰,懶爸開車將阿公的骨灰,送到祖墳。
對於阿公的離開,這兩年,當我知道阿公是癌症末期時,
總是不斷給自己心理準備,我總覺得自己能接受,也覺得阿公走得順利且幸福。
但我似乎又好難想像,在我心中,
那個總是被我逗得呵呵笑,總是疼我的阿公,七老八十身體超好的阿公,
五月還和我們一起吃母親節大餐得阿公、說我最會胡說八道得阿公,
那麼快就會化成灰燼,撿骨放到小小一個骨灰罈中,
就像過去外婆火化完,我們撿骨放進那小小骨灰罈中那樣。
我親愛的阿公,請你無牽無掛,
不過,如果你真的有去到所謂的天堂,有了夢幻及的菜園,
種山竹種棗子種草莓,都會很好的呀,阿公!
我親愛的阿公,請你無牽無掛,
在我還不能去到的旅程裡,請你自由飛翔,
我在這裡的旅程中,我這一路的旅途中,把你銘記就好,
我會永遠想念你。
你離開後一年的現在,我還是依樣想你。
我相信你無牽無掛,我只記得自己夢見你兩次,但具體細節,都要想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