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萎靡〉
「你知道嗎?大家都不喜歡我的意見。」投影中的男人瀟灑自信地撩了撩髮型,我不置可否,只是眼神催促他說下去。
「我告訴鄰居們,在這難以生存的城市夾縫中,想要有獨立的生活空間太危險、太容易死掉了,還不如依附其它形式的存在。」男人理所當然的態度加上肢體語言,以前大概會被當作無恥傲慢,不過時代不同了,至少現在、對我,很同意他的看法,甚至有點意外他願意這麼直率地表達。
挺可愛的。
「所以,這是你擅自跑進我家定居的原因嗎?」我調整投影的亮度,順手把杯子裡的水往前一潑,就當請他喝了。
「有什麼關係呢?我住了那麼久,你又不討厭我,我們的頻率還非常契合,否則你也聽不到我說話。」好強大的自我中心主義,真令人羨慕。「沒錯,發明投影機的研究員很尊重隱私,它並不強制通話。你竟然了解它的運作模式?」「我不清楚什麼是投影機,長久以來一直是頻率契合的人類才能跟我們溝通。」原來如此,嚇出一身冷汗,還以為植物已經進化到能夠了解人類科技的程度,雖然透過儀器聊天、互動的過程相當愉快,但電影中動、植物覺醒屠殺的橋段,我是一點都不想體會。
「你想知道什麼?都是我在說話,人類聯繫我們不可能只當聽眾,或是有什麼要求?」真的非常直接啊!「好奇罷了,先說說你為什麼用雄性人類的樣貌出現吧?」由於榕樹沒有雌雄株的分別,民間傳說才會將無鬚榕樹當成雌株,其實是不同品種的鬚根生長差異造成的誤解,即便科技如此發達,人們對不在意的事物都不會費心去理解。順帶一提,茄苳樹才有生理男、生理女。「無意冒犯,因為我聽說過雄株茄苳接受投影通話時,竟然以美麗女子的樣貌顯像,非常有趣。」其它生物的性別認同研究近幾年才開始流行,每個族群或多或少都有極端份子存在,而使用投影機時也不乏憎恨人類、接通只為了辱罵使用者,造成事後被連根拔起的例子。
「很久以前有位『研究員』,經常在我身上敲敲打打、跟我說話,我不過是模仿他的樣子。」原來無關認同。「聽起來是對你很重要的人類。」「來研究我的人很多,跟我說話的很少。」「他也是頻率對的人嗎?」榕樹頓了一會兒,悠悠說道:「不,更久之前,很多人類都會跟我說話,他們不一定能和我溝通,但是常常來看我。直到附近開始長出能遮蔽陽光的石塊,這樣的人越來越少,『研究員』是我有印象的最後一個。」「原來如此......」本來想說點話安慰,卻覺得說什麼都不合時宜,樹先生的語氣倒是沒有波動,依然爽朗:「最近又有一群人對著我敲敲打打,在我身上做記號,也沒有半個跟我打招呼。」他模仿人類聳肩的樣子。
愣了一會,看來老樹多少有所察覺,這回換我沉默半晌,才支吾接話:「你注意到了,我們社區下個月要建造新設施,連接到我房間的這段枝幹會被移除。」很不捨,要是提早租用投影機,就可以多跟他聊聊了。「喔,我的本體在另一邊,切掉這一段不會怎樣啊,雖然爬很久才爬上來,挺可惜的。」「不要說的好像只是獎盃移位置好嗎?我還很認真的在感傷......」脫口而出才驚覺自己的幼稚,八千歲一春秋的天地自然,何必跟著渺小的我傷春悲秋。「你剛剛問我要求什麼,我只是......希望你健康地活下去。雖然你說很久沒跟人類對話了,但我想,附近的居民大部分都要看到你才會安心。」有些尷尬的說出心裡話,老樹靜靜地用投影出的形象「看」著我:「當然。」
那天和老樹的對話幾乎進行了一整天,大部分是我聽樹先生滔滔不絕說古往今來他觀察的各種瑣事,可稱得上聽一整天當事者的口述歷史。
一年後,新設施終於竣工,攀附在我家牆內、牆外的樹根早已被清除乾淨,而老樹在專業人士的保護之下,依然生機勃勃。社區決定舉辦慶祝會歌頌都市化與自然的平衡,典禮上將以投影機邀請老樹當特別嘉賓,當天包含我在內,數以百計的居民千里迢迢移動到榕樹本體所在的廣場,期待他接受通話。
「嗨?」
接通的一瞬間全場歡聲雷動,附近的幾個人訝異地轉過來看我,又訝異地看著投影人像——樹蔭下,那個和我長相相同的少女,精神抖擻地笑著。
-----(後記)-----
科幻類型的題材更是第一次嘗試,刪刪改改好多次。把流水帳日記和學習到的新知識整合,利用小說的方式記錄,如此一來修改文章時可以不斷複習(應該很多人這麼做,超讚的!),完成作品時也有一種為回憶創造價值的成就感。另外,這篇也有正在構思的插畫,無奈自己的畫技還無法表達出心中畫面,近期可能試著先畫出Q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