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武靈王,名雍,武靈王為諡號。歷史上,以打破傳統、推行胡服騎射,敢為天下先而聞名。
胡服,改穿遊牧民族衣服。短衣窄袖、束腰帶、穿皮靴,適合馬上作戰。騎射,騎在馬上射箭攻擊。胡服騎射的成功,讓趙國得以建立一支睥眤群雄的騎兵軍團。帶著這支靈活善戰的軍團,趙雍開始四處征伐,十二年間,拓土千里。成了戰國中期,唯一能與秦國相抗衡的一代雄主。
武靈王的下一步棋是與秦國決一高下。為此,甚至扮成使者祕訪秦國,策劃襲秦滅秦路線。
正當意氣風發、不可一世之際,卻被兒子趙惠文王圍困於離宮別館沙丘宮。無米無糧,找到什麼就吃什麼,連樹上的雛鳥都抓來吃。頑強掙扎三月餘,活活餓死。
本該轟轟烈烈,不曾想落得如此淒淒慘慘。困獸猶鬥時日,看著月昇日落,燕雀飛來又去。沙丘宮草木離離,半夢半醒、半生半死間,一代雄主愈趨萎靡。雙眼一閉,前塵往事上心頭。夕陽餘暉打下來,英雄未路,人世無情,骨肉親情何足論?兩行熱淚,潸然而下。
公元前326年,趙肅侯薨,年僅14、5歲的趙雍即位。
各國欺他年幼,紛紛各懷鬼胎。趙武靈王還沒來得及把王位坐穩坐熱,秦、齊、楚、燕、魏五國就各帶著一萬兵馬,千里迢迢奔都城邯鄲而來。名為弔唁,實則黃鼠狼給雞拜年。意欲趁機大撈一把,把趙國滅了,土地一國分一塊。所幸趙國不是沒有人才,在叔父公子成和相邦肥義的縱橫捭闔、運籌帷幄之下,內部全國戒備,外部聯合韓宋等國向五國發起強力反制。誠心弔唁歡迎,使者可以進來,軍隊決不允許。五國本就是見機行事的烏合之眾,並無完善謀略策劃。既然趙國有了萬全應對,也就各作鳥獸散,悻悻然而去。
有驚無險,趙國渡過了一劫。
這一幕,看在少年趙雍眼裡,驚心動魄。初為人君的他深深體會到趙國處境之艱危,一旦實力削弱,立即招來各國覬覦。弱肉強食,為保國祚永續,唯有訴諸強大軍事力量。為他日後大膽打破華夷之別、提倡胡服騎射,播下了萌芽的種子。
此後十數年,趙武靈王勤修內政,與民休息。國際社會上,基本上不顯山不露水。當各國轟轟烈烈上演著合緃連橫、攻來伐去、今天好明天變臉的劇碼時,武靈王淺嘗輒止,並拒絕了王號之稱。《史記趙世家》載:
八年,…五國相王,趙獨否,曰:「無其實,敢處其名乎!”」令國人謂己曰 「君」。
他國相互稱王,趙國無異議。但趙國實力不夠,就不擔這虛名了。既是政治智慧的體現,也是趙雍務實的一面。
之後,趙武靈王做了兩項政治投資。
十一年(公元前315年),扶持在韓的燕公子職回國上位,是為燕昭王。燕昭王投桃報李,兩國修好,免去了趙國東北方一大威脅。
十八年(公元前308年),將在燕為質的公子稷送回秦國,成了秦昭襄王。人算不如天算,日後秦昭襄王幾番羞辱趙惠文王。趙孝成王時長平一役,趙國犧牲慘烈,秦昭襄王差一點就滅了趙國。
幾番外交操作,可見趙雍胸有丘壑、不甘於平庸,更不滿足於只是做個守成之主。
十六年(公元前310年),秦惠王卒,武靈王遊大陵。
十七年(公元前309年),出九門,修建野台,用以眺望齊、中山邊境。
趙國地理形勢先天不良,北有游牧部落,東南鄰齊,國土南北之間還嵌入了一個頑強的中山國。正所謂,
趙居四戰之土,魏秦齊燕獵於外,中山窺其內。
致趙國常不免捲入各國戰火紛爭,又得時時防衛抵禦北方游牧民族的入侵。境內狄族建立的中山國,更是插在趙國心腹上的一把刀,阻斷了趙國南北的交通。
對此,飽覽山河之盛、眺望邊境的同時,武靈王豈能無感?此時已是而立的他,又怎會忘了九年、十年、十三年時,秦齊兩國奪去了趙國大片土地?
趙國必須有強大的軍隊,強軍才能富國,否則別說攻城掠地,自保都有問題。青年趙雍內心吶喊著,改革勢在必行。少時播下的種子,經多年醞釀、澆灌,已抽枝發芽。
十九年(公元前307年),料峭春寒之際,趙武靈王率軍攻佔中山國,直達房子。一路向北奔馳至代地,往西直到黃河邊,登上黃華山。站在山巔望出去,遠處是一望無際的芳草林野,近處是奔騰不息的滾滾黃河。趙武靈王立時氣吞虹霓,豪情萬丈地立下了「胡地、中山,吾必有之」的雄圖。
師夷長技以制夷。為了與少數民族打仗不落下風,趙雍提出了胡服騎射。穿上如胡人一樣的短打裝束,學他們一樣地騎在馬上射箭攻擊,來如飛鳥、去如弓弦。便捷、靈活、機動,其戰鬥力遠非中原傳統的戰車和步兵堪能比擬。
子曰:微管仲,吾其披髮左衽矣。
連衣襟向左掩,孔老夫子都期期以為不可,更何況是拋棄了夷夏之別的寛袍大袖?
趙武靈王胡服騎射一出口,朝堂上立即掀起軒然大波。除了將軍樓緩和相國肥義,群臣皆期期以為不可。特別是影響力大又格外頑固的叔父公子成,佯裝生病不上朝,以示反對抗議。為了得到公子成的支持,趙雍派王緤上門說服,未果。武靈王遂親自造訪,不是曉以大義,而是傳達自己的意志和決心。大意是,若公子成一意違逆胡服騎射,不但陷趙國無力抵禦外侮之境,更無法報簡、襄二位先祖之仇。
一番話,趙雍可是先禮後兵,公子成亦不乏政治智慧,隆重地再拜稽首,順著台階下。
公子成再拜稽首曰:「臣愚,不達於王之義,敢道世俗之聞,臣之罪也。今王將繼簡、襄之意以順先王之志,臣敢不聽命乎!」再拜稽首。乃賜胡服。明日,服而朝。於是,始出胡服令也。
稽首,古時的一種跪拜禮,叩頭至地,是九拜中最恭敬的。
胡服騎射雖招來各國訕笑,卻為趙國催生出強大的騎兵軍團。自此,趙武靈王不再安坐邯鄲,而是馬上快意地領兵作戰、開疆闢土,逐林胡、樓煩二族,闢㕍門、雲中、代三郡,滅中山國。十二年間,拓土千里。
策馬中原,馳騁疆場,似乎更能激盪趙雍骨子裡的澎湃生命力。他想作一名攻城掠地、專注打仗的將軍,不想把精力花費在內政上。繼胡服騎射之後,武靈王又有一前所未有之創舉。時二十七年(公元前299年),禪讓王位予太子趙惠文王,自己退居幕後,號稱「主父」。
主父的構想是惠文王主管內政,自己掌管軍事。並設想滅了中山國後,率領騎兵繞道雲中、九原,南渡黃河,出其不意地給秦國都城咸陽,來個致命一擊。為了親自勘察襲秦的地形、路線,同時觀察秦昭襄王之為人,他喬裝成使者進入秦國。秦昭襄王見他奇偉英武,氣度不似一般臣子,甚是好奇。派人調查才知原是趙國主父,但此時趙雍已出函谷關,回趙國去了。
冒了個險,忽悠了一下秦昭襄王,主父一路上心花朵朵開。想到數年後突擊成功、兵臨咸陽,更是意氣風發得很。
惜哉,主父忽悠得了秦人,忽悠不了自家朝堂。
主動禪位的創舉,為四年後的沙丘宮之變埋下了導火線。一代雄主未能戰死沙場,而是被兒子幽禁餓死宮中。
孰令致之?趙雍政治上的天真?個性上的浪漫?還是,君王負擔不起的多情和任性?
四年,與韓會於區鼠。五年,娶韓女為夫人。
斯時,趙武靈王並無與大國博弈的資本。一場會晤、一樁政治聯姻,不可不謂是一著好棋。
韓女誕下趙章,是為嫡長子,日後順理成彰成了太子。然,韓女並非趙雍傾心的女人,生卒年亦不詳。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不在水之一方,在夢之中。
十六年,秦惠王卒。王遊大陵。他日,王夢見處女鼔琴而歌詩曰:「美人熒熒兮,顏若苕之榮。命乎命乎,曾無我嬴!」異日,王飲酒樂,數言所夢,想見其狀。吳廣聞之,因夫人而內其好娃嬴,孟姚也。孟姚甚有寵於王,是為惠后。
秦惠王在位時,奪趙大片土地。他一病逝,趙武靈王頓然豪情萬千,帶著人馬出巡大陵去了。人逢喜事精神爽,晚上睡覺做了個美夢。夢境裡,一個曼妙少女,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手弄琴,朱唇輕啟,輕輕吟唱,
美人光彩艷麗,容貌似花嬌嫩,命啊!命啊!竟然無人知曉。
好個旖旎浪漫的夢啊,趙雍如癡如醉。醒來後,伊人倩影,揮之不去。一日,與群臣暢飲,不禁又是回味又是悵然地將夢中少女,形繪了好幾遍。吳廣聽說了,覺得夢中女子與女兒孟姚十分相像。體貼君王想念美人之心,就將女兒獻給了趙武靈王。不管孟姚是否真是夢中人,當是明眸皓齒、秀色可人、才藝不俗。金風玉露一相逢,甚受武靈王寵愛,生下惠文王趙何,是為惠后。
吳孟姚又稱吳娃,春秋戰國時,「娃」有美之意。
二人琴瑟和鳴不逾十載,二十五年(公元前301年),惠后卒。美人香消玉殞,趙雍悵然失落。回想兩情繾綣、春花秋月,不由得愈加憐惜二人愛的結晶,次子趙何。於是乎,先是廢了長子趙章,改立趙何。二十七年(公元前299年)又禪讓王位予他,自己退居幕後,號稱「主父」。
此時,趙何不過十歲。
主父這番安排,也許是出於對吳娃的濃濃思念,也許是看在趙何年幼,不必擔心他耍權謀詭詐。如此一來,既可以慢慢地培養他成為有為之君,自己又可放心地在外領兵作戰,驅胡人、拓疆土、滅中山、奇襲秦,兩不耽擱。
睡個覺都有美人入夢,想來趙雍生性不乏幾分浪漫、幾分天真。現實是,主父忽略了被廢的公子章之強烈不滿,忘了退位後引發的權力結構之改變和權貴忠誠對象之轉移。
三年,滅中山,遷其王於膚施。
趙惠文王三年(公元前296年),驍勇善戰的趙雍終於滅了中山國,拔去了插在趙國心腹上的那把刀。從此趙國南北暢通無阻,主父欣喜若狂,下一步就是襲秦滅秦了。回邯鄲後,賞賜臣下,全國大赦,大擺酒宴歡暢五天,封長子趙章為代地安陽君,並派田不禮輔佐。
福兮禍之所伏!
雲彩飄過,沉浸在滿心喜悅的主父,嗅不到邯鄲城內的人心幻化。
惠文王四年(公元前295年),朝廷召見各方大臣,安陽君亦奉令前來。主父讓惠文王主持朝見,自己一旁觀察宗室大臣之禮儀。看到趙章得向弟弟彎腰行禮,北面稱臣,頓然心生憐憫。公子章曾隨父親征伐,生得高大英挺。看著他,主父彷彿看到了年輕時的自己。為了補償趙章,主父天真地想將趙國一分為二,兄弟二人俱為王,一領代地,一領邯鄲。自己,仍是那個退居幕後,高高在上的主父。
另一廂,相國肥義和李兌卻提心吊膽著公子章可能謀反。為保惠文王周全,肥義吩咐凡主父召請君王時,一定要通知他。他將以年邁之軀擋在前頭,確定無變故,君王才能進去。
主父分裂趙國的奇思異想雖然胎死腹中,但極有可能已傳到趙章耳中,更激發起他的戰鬥意志。
同年,主父與惠文王遊沙丘,分居不同宮殿。公子章與田不禮趁機叛亂,偽造主父詔令宣召惠文王。肥義先行,遭到殺害,高信保護惠文王與公子章交戰。公子成與李兌聞訊,急從邯鄲趕來,調撥四邑軍隊前往沙丘平亂。公子章不敵,逃到沙丘宮,請求主父庇護,主父開門收留了他。公子成、李兌隨後帶兵至,殺了公子章後,繼續包圍沙丘宮。
二人商量著,包圍主父是為了捉拿公子章,可一旦解除包圍,豈不是要被誅殺全族?為今之計,自是繼續圍困主父。他們命令宮中之人出來,不從者,殺。大伙爭先恐後地逃出宮,留下主父孤伶伶一個人。無米無糧,淪落到爬樹上抓雛鳥吃。
悠悠蒼天,何薄於我?
三個多月後,趙武靈王餓死沙丘宮,年約四十五。
萬頃波光灑下來,繁星點點。主父閉著眼,夢回那年快意遊大陵,夢中吳娃娉娉嬝嬝,如花又如霧。美人在水一方,趙雍溯洄從之,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吳娃回眸一笑,傾國傾城好芳華。趙雍溯游從之,道阻且長,宛在水中央。
清風徐徐,趙雍臉上一抹殘笑、兩行殘淚。
武靈王為諡號,《逸周書》載:剛強理直曰武、亂而不損曰靈、仁義所在曰王
公元前210年,秦始皇巡遊至沙丘,駕崩。沙丘,今河北省廣宗縣。
趙惠文王在位期間,受了秦昭襄王不少欺負。幸有藺相如為趙國挽回顏面,不但「完𤩹歸趙」,澠池之會時更是表現得有勇有謀。
完璧歸趙後,秦王懷恨在心,攻下趙國石城,殺了兩萬趙人。之後,派使者告訴趙王欲與之修好,希望二人會於澠池。鑑於秦昭襄王曾邀楚懷王會於武關,卻將之幽禁至死的先例。趙王甚是害怕,不敢前往。廉頗、藺相如分析形勢說,如果不去,豈不表示趙國怕了秦國?趙王只好硬著頭皮,由藺相如陪同前往。
廉頗送至邊境,與趙王道別時說,此次赴會、禮畢至返國,不會超過三十天。三十天後若國君尚未返國,請立太子為王,以絶秦國之詭計。為趙國計,廉頗爽人快語,趙王就算聽了不悅,也只能表示同意。
澠池之會,秦王設宴款待趙王。觥籌交錯之際,秦王表示聽聞趙王精通音律,請趙王奏瑟。趙王推辭不得,只得鼔瑟。樂畢,秦國御史馬上記下:
某年月日,秦王與趙王會飲,令趙王鼔瑟。
一個「令」字,秦王羞辱趙王之意,昭然若揭。
藺相如見狀,立即反擊。走上前說,趙王聽說秦王善秦聲,也請秦王奏盆缻 (同缶,ㄈㄡˇ,fǒu,腹大口小盛酒槳的瓦器,可當敲擊樂器用),以為助興。秦王憤怒地拒絕,藺相如步步逼進。遞上盆缻,跪請秦王,秦王不理。藺相如堅決從容地說,若秦王不肯,五步之內,他的血可以濺到大王身上。左右侍衛一聽,紛紛作勢欲殺。臨危不懼,藺相如怒目瞪視,嚇得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眼見自己討不了便宜,秦王不情不願地敲了缻。藺相如馬上召來趙國御史寫上:
某年月日,秦王為趙王擊缻。
秦國臣子不肯就此認栽,提出趙國以十五座城池為秦王祝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藺相如還擊說,那請秦國奉上咸陽為趙王賀壽。
得諸於藺相如的機智勇敢、臨危不懼、應對得體,會面畢,秦王終未能佔趙王上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