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城妙事譚 【第一卷】之三、加班後的瘋狂夜（二）

　　身體有種失重的感覺。

　　如同在瑠公圳大學陷入迷宮陷阱時，那種翻天覆地的感受。

　　嘴裡發苦，彷彿是分手後緊咬自己苦澀的鐵銹味，不小心破了的傷口。

　　身分是一場迷，青年在虛無中浮沉。

　　顧狼院，是新的名字，自從意外被流浪犬模樣的小狼人意外咬傷後，他的人生就急遽轉變。過往數十年來的積累，毀於一旦。

　　從過往風光的職業，但如今的黑暗公司與偵探的斜槓，一切都是為了生存。人生總是浮浮沉沉，起伏不定。曾經是顧家術士的他，根本不可能見識到「惡獸」才能見到的繽紛城市，虛無的幻城。

　　只是浮沉之中，好像難以呼吸。

　　他拼命掙扎，但身體和手腳都困鎖在小小的空間裡。鼻腔呼吸不到空氣，張開口腔亟欲吸氣，卻感到火辣辣的觸覺。

　　既浮沉，又燃燒。

　　宛若水火交織的極刑，比他所熟悉變身的斷筋裂骨破皮生肉之痛還要輕鬆，然而比較輕鬆的不因此是輕鬆的，輕鬆的苦難依舊是苦難。

　　「狗人大偵探，起床啦。」

　　突然吸得到空氣，他深吸一口氣，睜開雙眼。

 ＊

　　醒來的時候，他握了握自己的拳頭。在水中浮沉且蕩漾，而他的拳頭無毛且赤裸，可以得知他剛才還沒來得及化狼。

　　顧狼院發現映入眼簾的是愛雯嘲諷的鸚鵡嘴臉。

　　「醒來了，喵？」聽到貓叫聲，顧狼院耳朵豎起來，才發現周圍環境有些嘈雜。

　　顧狼院想要移動，卻發現動彈不得。只有脖子以上可以轉動。四肢可以動，但有所侷限。

　　橡木桶，他在橡木桶內。橡木桶的頂端開了一個孔洞，恰巧可以讓頭通過。像是被浸入甕中的囚犯。

　　「喂！」顧狼院大叫。

　　「好久沒在貓尾酒館見到以人類姿態進入酒館的人了。」吧檯前的熊人女孩對他舉杯致意。

　　「酒館法律第一條：任何人不得以人類型態進來，因為我討厭人，喵。」吧檯正在shaking調酒的調酒師，背對著顧狼院，正在以專業的花式調酒手法製作調酒，為他面前的海豚男製作名為「霸王別姬」的調酒。

　　顧狼院之所以一看就知道，是因為他也曾好奇地點過這個調酒，基底是魯夫食用的橡膠果實釀的能力果酒，配上火燒、水浸、七擒七縱，最後在調酒散發出霸王色後，調酒師惡趣味地用利爪劃過飲用者的喉嚨，加入顧客的喉頭血。調酒「霸王別姬」於斯完成。

　　果然見調酒師的利爪一伸，海豚男的喉頭噴血，連忙摀住。

　　調酒師是一隻有著銀灰色與燦金色交織毛色的波斯貓，本來是人類，曾為貓奴，但後來愛貓愛得無法自拔，決定完全變成貓咪，達成貓控的終身夢想。然而，當貓的前人類沒有奴才們伺候，只得開了這家貓尾酒館為自己賺取罐罐的錢。波絲貓把海豚男的喉頭血加入調酒中，再把自己蓬鬆的貓尾巴泡進調酒中，晃蕩了幾下，才把尾巴抽離，完成「貓尾酒」，並將高雅的酒杯遞給海豚男。

　　「先生，您的貓尾酒調酒『霸王別姬』，請接。」波斯貓的背影依舊很胖。

　　顧狼院放棄掙扎。看著愛雯也在幫波絲貓調酒，身為秘書果然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連花式調酒也難不倒芒果精愛雯。而身為二秘書的金桔精，桔哇哇，醉得一直汪汪叫，跟一旁的半龍精靈一直打情罵俏。吧檯上有個提供調酒師看時間的時鐘，顯示著十一點四十五分。

　　還好，時間還來得及。

　　從種種徵兆來觀察，剛才兩位秘書顯然是因水果軍武的「偷渡」入關進入幻城的方法不得外流，因此將顧狼院敲暈。只是顧狼願提到要來貓尾酒館這找時空系強者，還沒來得及說明注意事項，就被擊昏帶過來了。顯然這兩位秘書是第一次來，不知道波絲貓老闆店裡的禁人形令。兩個秘書她們是芒果精跟金桔精，化形的是愛文金太陽鸚鵡跟金桔吉娃娃犬，不會違反禁令。但人形昏厥被帶來的顧狼院，可就嚴重違反禁人形令這項規定啦！處罰是毫無商量地把違規者浸泡二十分鐘，用來當作基底酒──「人類的洗澡水」。顧狼院看著擺在眼前的貓咪計時器，肚子上的數字才跑到15:01，只能耐心等待二十分鐘結束。所以他只能無聊地看看四周環境。

　　貓尾酒館一如往常地坐滿形形色色的怪物、半獸人，感覺星期五晚上更加熱鬧。吧檯前剛才看到的熊女已經充滿肉食眼神地盯上了一旁的海豚男，海豚男也不是吃素的，他一邊跟熊女調情，一邊伸手探向自己的背後。海豚男的背後是藤壺仙子，受到撫摸的藤壺仙子刻意發出誘人的聲音好跟熊女較勁，不過住在海豚男背後青春痘抓傷的傷口的藤壺仙子，大概這輩子也無法和海豚男有甚麼實質關係，兩人注定是最近的人卻也最遠的關係。藤壺仙子的眼睛直盯著一旁的半龍精靈，剛才還在跟桔哇哇打情罵俏的，但發現桔哇哇是個金桔精，又是水果一系的，半龍精靈頓時興趣全無，不想跟桔哇哇說話，卻又一時半會找不到對話的對象。一名吸血鹿正在開懷暢飲著渾身都是青草茶的史萊姆。史萊姆嘴裡的吸管也在喝「血腥瑪麗歐」。被吸吮血液或體液的史萊姆跟瑪麗歐，都是一臉歡愉、舒暢的茫然臉，顯然很享受這種受虐被啜飲的快感。一群垢嘗坐在角落，輪流舔食顧客留在吧檯上的血跡、酒水、食物殘渣、皮屑，吱吱叫地看向顧狼院。看起來非常期待顧狼院泡的那桶洗澡水。黑雉先生──一個被台灣特有種兼保育類的黑長尾雉啄到以後，可以短暫飛行，也有著如同東京喰種中羽赫的爆發力和發射能力，是個擁有雉雞能力的超級英雄──正在椅子上用手拔除羽毛中的羽蝨，當作下酒菜，避免巡邏時傳染皮膚病給其他人。穿著俠盜團制服的海猴子，正在以狼化人魚為標靶，純粹為了好玩的目的練習射箭。

　　「波絲貓老闆，我可以出來了吧？」顧狼院問。「給垢嘗的洗澡水差不多熟成了吧？」

　　「哼！」波絲貓老闆被傳染了貓咪的傲嬌，頭也不回地為黑雉先生調製調酒。

　　雖然可能不是傲嬌。顧狼院跟波絲貓老闆算是朋友，之前在瑠公圳大學顧狼院為了創立偵探事務所，也參加了創業社，作為社員的顧狼院邀請了當時新創貓尾酒館不久的波絲貓來講課，自此之後就變成了好友。顧狼院來光顧過幾次，但除了第一次波絲貓請客以外，後面幾次顧狼院都賒帳未付，而今日這一次，可是顧狼院創業以來第一次造訪貓尾酒館。

　　「出來吧。你出來後記得變身。」波絲貓繼續頭也不回地說：「剛才你的衣服手機都扒光了，這樣才不會裸體。」

　　「哪尼？那我的衣服呢？老波，你不能因為欠錢不還就這樣弄我啊！」顧狼院怒吼，只是身為人類型態的吼聲在半獸人群聚的酒館顯得音量尋常，「我的東西還在裡面啊！」

　　「喔，東西。」波絲貓回頭看著顧狼院，露出笑容，「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錢包裡的錢我拿來抵帳了，不夠的，我拿你的證件去申辦最血汗、最高利息的死人骨頭當鋪，在亡靈區禁手林那附近。承辦的人面獅身還很好心的留下你的空皮夾跟名片，讓你可以繼續工作。」

　　等顧狼院在吧檯後方裸體起身時，濕淋淋的他馬上變身，變化成西伯利亞灰狼。幸好，須彌芥子偽裝成鼻毛，沒有被洗劫，所以最重要的果神令還在。有果神令，就還可以翻身──不過前提是找到失蹤的榴槤精。

　　變身之後，顧狼院從波斯貓的手裡接過被華生G搞壞的手機和僅有名片的皮夾。著急地翻過吧台，準備上工去，把角落的鼠形垢嘗撞得東倒西歪的。有幾隻垢嘗想要復仇，但一聽到別人說顧狼院是顧家術士出身，便不敢上前來。而果神交代要陪伴顧狼院的兩位秘書，愛雯在調酒，看起來很忙。桔哇哇則醉醺醺無法辦事。

　　「我去找時光伯爵。」顧狼院還是對愛雯說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