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以為戀情不會被發現,但百密終有一疏,最後他們來幫助我變回「正常人」......

2023/08/02閱讀時間約 11 分鐘
Photo by Pexel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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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青春的傷痕。

十七歲的我們彼此相愛也珍惜這份明知道永遠不被認同的感情,我們刻意維持只是一般好友的關係,以為戀情不會被發現,但百密終有一疏,最後他們來幫助我變回「正常人」......。


妳仔細端詳著鏡裡的自己,拔掉那根不該出現在十七歲的白髮。所有焦急似乎沒有隨著掉落的白髪而平靜,羞赧與不知所措全寫在妳溫婉稚嫩的臉上。

  我看著鏡裡的自己被縷縷白髮覆蓋了歲月的臉,又想起了妳;也想起了那一天妳第一次發現自己的白髮而惶惑的模樣,還有那些年的我們。有多久沒有妳的消息了呢?來不及說再見的我們還能再見嗎?

  思念要夠狠厲才能將妳牢牢地刻在心底。如果不是妳陪著,我將如何渡過這四十年來他們牢牢綑綁在我身上的人生?

  

  離開前看著那扇被鎖上大門的家,還有那即使刷了新油漆也還是看得見斑駁不堪的圍牆,就像躲在我帽裡的白髮一樣藏不住衰老。從前沒怎麼注意的,直到今天因為要和妳見面了才重新看見,也看見了曾經被這個家刻意埋藏的過往。

  聽說妳和家人回臺灣居住快四年了,和妳在同一塊土地上生活了這麼多年竟然不知道彼此曾靠得那麼近。

  售票櫃檯上的電子時鐘顯示還有七分鐘就三點了,我仍未看到她們,可是心跳卻在這時突然變得又快又急。

  魚貫而入的學生們和搭車的乘客們往相反方向挨挨擠擠地在同一個自動門裡擦身而過,誰也不認識誰,但卻在同一道門下一起前往各自的方向離去。

  我還是沒看到她,雖然通過幾次電話,我還是擔心會不會因為認不出來而錯過,雖然我們從未見過,但心裡不知為何早已對她的容貌有了一定程度熟悉感,或許是我太過思念而反覆累積了對妳的想像,也許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樣也說不一定。

  自動門又再次打開,我應該是看見她了。

  沒錯,我看見她了。初次相見的我們,一眼即認出了對方,我們相互微笑,她頷首朝我走來。

  「佳澄阿姨,辛苦了,謝謝您願意來一趟,我是宋儀澄,陳婉芬的女兒,您叫我儀澄就好。」

  和我名字同字的小小巧合,讓我內心泛起了漣漪,有那麼幾秒鐘,我看見妳了。這孩子的一切都像妳,不論是眼神或是動作,或是那柔細的聲音。

  「不辛苦,不辛苦,先謝謝妳們的邀請與招待,很高興認識妳們。」儀澄緊緊地握起我的手,透過她的雙手感受到她的寧靜,彷彿我們早已熟識。

  得知妳在三年前那場火車翻軌的重大事故過世是與儀澄在第二次的通話裡,她的語氣裡透露了些什麼,也還是按捺下心裡的隱隱作痛,將妳的消息帶給我。

  唯一留在臺灣的儀澄與她的丈夫東樺承接了妳目前所居住的房子,那裡距離車站約三小時的路程。我們下了下交流道後不知轉了幾個彎,只記得沿途都是閃著像螢火蟲群聚的光點的不知名田野,最後又開進了河道旁的林道繼續前進著。

  在沒什麼路燈相伴的林道上,將夜色襯托得更黑更深沉,彷彿就是要我在這片廣袤的黑幕裡找尋妳。

  一路上我們除了基本的問候外,車上的古典樂串起了大部份的時間,我想這樣柔和的氣氛或許比刻意要聊些什麼還自在,畢竟我們才剛見過彼此不過幾個小時,而且我的年紀又與她們差得那麼多,若真要聊些什麼的話,我覺得反而會增加她們不小的壓力。

  儀澄和東樺偶爾會探過頭向坐在後座的我問候:「佳澄阿姨,會不會很累?」那語氣裡有些擔心還有些緊張,讓我很不好意思。

  「沒事,我很好的,倒是你們倆,來回開了那麼久,真不好意思,辛苦了,謝謝。」我希望我的口氣能讓她們別太在意坐在後座的我。

  車程的確如儀澄所說——相當漫長,我幾乎無法和以前一樣,在預先到達目的地前就先做好心理準備,不知道也不確定自己是著急、害怕或是欣喜導致坐立難安。

  看著車窗外的一片幽暗,四面八方傳來的只有車子前進的轉動聲,再也沒有其它的了。

  最後車子終於在前方某個閃著的燈火的地方慢慢停下來了,儀澄和她先生又再次盛情歡迎我的到來,這樣的歡迎還是讓我有些不自在。

  「妳們太客氣了,謝謝妳們。」把手心裡的石頭再次握緊,一想到妳,我又平靜下來了。


  完全失去聯繫的我們,從沒想過在那天一別後竟是最後一別。這些年從沒放棄過找尋妳,即便換來一次又一次的徒勞。

  我的心裡確實還存著也許能再見妳一面的期盼,幾經波折仍然想買回毫無值得留戀的老家,想著也許有一天妳能找到我;只可惜我們到最後都無法見上一面,直到再見時已是妳離去的三年後。

  儀澄請東樺幫忙將我的行李放至客房時,她從櫃子裡提出一只白色的精緻厚紙袋,從裡面小心環抱出一個原色木盒交給我。她說,那是母親視如珍寶的東西。

  那是一個長約20公分寛20公分高20公分的方型木盒,雖然四個邊角都磨擦受損,蓋子也已無法閤上,正面處還有個因嚴重撞擊而留下的凹陷痕跡,但仍被仔細用心地照顧著。

  「那是她留給我的物品和寫給我的信,希望回臺灣後能夠真的找到她。」母親在離婚後不只一次這樣說。我還記得母親臉上的笑容,那是我從未見過的笑容。

  「我記得那天母親興高采烈地告訴我找到佳澄了,結果命運殘忍地安排她坐上了那班死亡列車。找到母親遺體時,她仍緊緊抱著木盒不放......,我知道這木盒對她很重要。」

  儀澄的手反覆摸著那凹痕,她的眼眶盈滿淚水,而我強忍著淚水潰堤接過妳用生命保護的木盒。

  「佳澄阿姨,這是您的,現在我把它交還給您,我相信母親在天之靈一定會感到很欣慰。」

  我緊緊抱著唯一能和你有所聯繋的盒子,以為能強忍住的眼淚再也止不住。


  木盒裡全是我寫給妳的信件和送給妳的物品,即使有些是那麼微不足道妳仍保存得非常完整。

  那時我們靠書信聯絡,除非雙方家人都不在才會偷偷以電話聯繋,雖然那樣的機會很少。現在回想起來至少超過一百封信件,只不過妳寫給我的信全被我的父母燒得連灰燼都不剩。

  泛黃的信件中,我發現妳在我寫的信紙上會另外用鉛筆寫下想對我說的話。妳的筆跡仍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腦海裡,沒有凌亂潦草,每一封、每一頁裡都只有妳的溫柔與思念。

  如果妳還在就好了,也只有妳能將我讀得如此透澈。

  好久沒有這樣痛哭,好久沒有如此徹底地以淚洗面,這樣久久不能自己的悲痛在隔了四十年又重新開啟。

  可以重新擁著妳,在妳的懷裡哭泣,我很感謝這輩子在死去之前還有這樣的機會。


  十七歲的我們彼此相愛也珍惜這份明知道永遠不被認同的感情,我們刻意維持只是一般好友的關係,以為戀情不會被發現,但百密終有一疏,應該是說父親的敏銳度早已察覺到我和妳之間的不尋常。

  那天放學一回到家看見撒落在玄關處的信件時,我只希望這所有一切由我承擔,父親二話不說對我一記耳光接著一記耳光地猛烈搧打,而母親也連忙跟上父親的節奏,抓扯著我的頭髮說我不知廉恥要我清醒。

  之後我再也沒有出過門,最後一次得知妳的消息就是妳已被送至國外,從此我們便斷了音訊。

  他們把我鎖在房間裡要我好好反省。房門終於被打開的那一次,是前來關心我的姑姑、姑丈和他們的朋友;姑丈對我說,他的朋友是來幫助我變回「正常人」,不過他的朋友卻完全沒有經過我的同意而用暴力強行進入我的身體。

  後來我才知道,這一切都是他們所謂的「治療」計劃。我以為我會這樣死去,可惜並沒有。

  我懷孕了。他們的治療計劃成功了。

  被囚禁在那個家裡學習做一個「正常的女人」,除了生存,其餘全被剝奪,孩子接連地出生,我就像個只會生育的機器,完全沒有拒絕的餘地。

  我的父母也需要這位金龜婿的經濟援助,即使他殘忍地凌虐我,我的父母也認為教訓是天經地義,誰叫我如此的不正常。

  逃過無數次,仍被有如獵犬般的家人給抓了回來,凌虐加倍是家常便飯;結束生命更是由不得我。這樣的日子不知熬了多久,終於熬到了二年前父母病逝,孩子們的生父也在同年末因腦溢血過世。

  憤懣隨之而去,只恨那些漫長歲月早已流逝,徒剩頹然和不堪。


  昨晚儀澄和東樺想帶我到最近的夜市走走看看,然而卻因一輛進行工程的卡車檔住了最近的路,雖然可繞道而行,不過我的體力遠比我的實際年齡還要虛弱,或許我也想藉此為理由,在妳曾住過的家停留多一些時間。

  「這道路工程實施得真不是時候。」我微笑附和著東樺,但心裡卻感謝著這項工程的開始。

  客房裡的傢俱簡約大方,每一件都擺放得很恰當,使用的高度或轉身的角度彷彿為了我量身打造,床單也套裝得相當整齊,能感受到儀澄和東樺的用心。

  昨晚也許是這些年來第一次的舟車勞頓,不論是身體或精神都顯得特別疲累,早早就躺在床上休息等著入睡。

  早上只見儀澄和東樺在餐桌上留了一桌豐盛的輕食早餐和一張紙條。「佳澄阿姨早,希望您昨晚睡得好,如有招待不周還請見諒。」

  紙條上最後一行的附記特地用了咖啡色的筆寫著:「樓上最右邊那間是母親的房間,裡面的擺設至今未做過改變。如果您願意,歡迎您到母親的房間看看,我們知道母親一定很期待與您相見。」

  緊握在手裡的紙條被不知是淚還是汗給濡溼了,每個字逐漸變得模糊遙遠。

  

  我小心翼翼地抱著木盒緩緩倚著牆邊上樓而不是靠著扶手上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害怕會踩空任何一階階梯,很需要有個札實的支撐,通往二樓的那面牆正好給了我這樣的安全感。

  轉開了房門,映入眼簾的是曾經妳住過仍充滿生氣的房間,沒有過多的擺設,一切簡單舒適也恰到好處。純淨的乳白、雲灰和原木色的設計與傢俱,都向我傾訴著有關妳的一切。

  手裡觸摸著每一件曾陪伴過妳的傢俱,竟讓我羨慕不已。

  雖然妳回來臺灣居住不久,但已足夠將妳的一切留在這房間裡了,我貪婪地想將屬於妳的一切收進心裡。

  昨晚儀澄和我說了很多妳的事,我知道妳結束了婚姻,後來的妳也和我一樣,我們都比在婚姻裡更自由自在。聽儀澄說妳也比以往更開朗,我心裡的沉重也緩緩落下。



Photo by Jonathan Goncalv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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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開妳房裡那扇沒有窗簾的窗,一股淡雅的微風傾瀉而入。我坐在妳寫信給我的那張椅子上,掀開木盒翻閱著信件,再次細讀妳想對我說的每句話,我們依舊彼此了解。

  擺放在書桌上玻璃製的方型籃裡,有顆小巧形狀偏圓,直徑大約三公分的石頭。我沒忘記,我認得這顆帶著雲灰與乳白色澤的石頭,是我送給妳的。

  「我母親也有一顆與您相似的石頭,母親她時常看著石頭默默不語,到哪裡都會帶著這顆石頭,她說那是帶給她幸福的寶石。年紀小的我們,那時並不懂母親的意思也沒放在心上,直到她過世後才知道原來她說的幸福是您。」儀澄說的話像是印記,深深烙印在我的心裡。

  那時的我們總喜歡在放學後,快步前往只有我們倆知道的秘密小河邊撿拾未經雕琢卻能一眼被吸引的石頭送給彼此。

  這顆石頭上自然生成的光澤宛如隱藏在妳溫婉裡的光芒,寧靜且溫暖。

  我再次將它們握在手心裡感受緩緩增加的溫度,它們就像又被賦予了新生命那樣在我手心裡跳動著,而屬於妳和我的一切,一遍又一遍地在腦海裡慢慢呈現,而且越來越清晰。

  驀地一道陽光溫柔地滲入妳房裡的所有角落,房裡的一切彷彿被拂動而甦醒,也慢慢睜開了澄澈的眼睛想再見到妳,並豎起耳朵仔細地傾聽妳,如同我現在這般。

  

  婉芬,我看見妳了。

  再見妳,妳的微笑依舊。

  溫柔的陽光慢慢落到妳的身後,逆著光我還是能清楚地看見妳。

  這一次,我們無所畏懼地擁抱彼此,再也不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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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陪伴我們的那些故事。即使長大了,也不要忘了我們仍然是個孩子。祝福你的每一天都能夠在紛擾裡找回平靜和溫柔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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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下來,才能看見與理解孩子,而我們也能在「慢」裡找回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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