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觀影的過程中,我坐立難安,甚至有些如坐針氈。
第一幕在沙塵裡顯現的肅殺之氣,慘白的妝容,令人驚魂未定的呻吟聲,都讓我有些退卻;在舞踏橋段時,剛開始我拿著外套半遮半掩的,不敢直視舞者鋒利般的眼神與詭譎的舞步;在最初情慾戲如此真實呈現在我眼前時,我誠實地說是有些抗拒的,這是我觀影前幾分鐘的感受。
愛殺這部電影的魅力在於,它給人帶來一種漸進式的享受,從原本被勒緊著的情緒,到後來慢慢放下恐懼,被角色的眼神與表情吸引,有種不得不直視它的魔力。
當電影結束時,有一種被得到釋放的感覺,那是一種被打碎又重組的感覺,所有的觀念被顛覆,像是被重整一般,讓自己多了一個全新的觀點去看待這個世界。
我覺得享受,不一定指得是舒服的感受,視覺與聽覺的饗宴也可以是一種極具張力的刺激,這樣的刺激感是一種身心靈被重新洗滌的享受。
愛・殺這部片對於我即是如此。
舞踏的美學,最初的模樣極為醜陋,甚至可以說是毛骨悚然的,是一種源自於日本的現代舞,其誕生就是希望藉由顛覆傳統西方對於的美學觀點,來象徵著肉體心靈對於解放與自由的追求,醜到極致的美,我覺得放在這部電影裡,真的無比的貼合。
那種情慾在壓抑之下,炸裂性的反撲,人性的扭曲與張狂,讓人似乎看清了地獄的模樣。「用醜來表達美,用地獄來表達天堂」,我想這就是舞踏在這部片裡的精神所在。
在一場映後裡,美玲導演提到「這不是一部討好觀眾的電影,而是討論慾望的電影。」
在這個社會,電影無非是希望得到好票房,得到許多獎項與觀眾的認可,但願意暫時放下這些,拍一部不一定滿足得了一般大眾,甚至討論了有許多人排斥的議題,光就這點我覺得美玲導演就做到了電影所想傳達跳脫社會框架的反思。
看過美玲導演的六城彩虹系列作品,的確感受到導演所說,大家看她的作品,通常都是為了得到痊癒的力量,但是這次直接帶觀眾走向地獄,直接聽見從地獄裡發出一些嘶吼,一些原始的聲音,而她覺得這些演員讓她看到地獄裡面的光。
我也很認同,這些演員眼神與肢體之間的動作都勾勒著人物本身的性格,尤其是把黑暗面表現的淋漓盡致,謝謝這些演員們,願意剝開一層又一層,讓觀眾直搗他們的內心,將身體裡的慾望毫無保留的呈現在電影裡,讓劇裡的角色活得充滿能量與真實。
從片名來看,第一直覺是相愛相殺嗎?
後來才明白,是劇中的人,大多是敢殺卻不敢愛。片名中的殺,不純粹代表殺人,而是代表著帶血的傷害,每個角色也都帶著殺氣,那樣的殺氣,暴力的讓人措手不及,很直接很赤裸。
身體不會說謊,慾望是唯一的真實。
心會說謊,但身體不會。
這些話不斷出現在電影裡,小鳳用這句話來證明什麼是愛,以潔用這句話不斷的質疑自己,孟燁用這句話來告訴自己身體可以用來換取一切,同樣一句話對每個人來說都代表著不同的意義。
杜小鳳,從小便因為是市長的私生子,而過著不能表露自己身份的日子,連得市長獎的動力是為了能擁有一張在台上的全家福,甚至在父親選舉時,有人還希望她從此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劉以潔,出生於虔誠基督徒的家庭裡,父親是牧師,長大後是依法辦事尋求真相的檢察官,卻在小時候親眼看到弟弟,因為喜歡男老師,而被家人強迫得到神的救贖,當時的她只能眼睜睜看著弟弟墜落,而什麼都不能做;孟燁,從小被灌輸以身體可以換取自己想要的東西,從爸爸對他伸出魔手那一刻起,孟燁揭開了地獄的門簾,而在遇到表哥之後,甚至親手把銬在自己身上的手銬交給表哥,並且說我是你的,將自己全然的交給表哥。
三人之間的關係錯綜複雜,人物設定非常奇妙,檢察官和嫌犯相愛,陽剛的女性與嬌弱的女孩相愛,卻又對陰柔的男孩動情。
一場小鳳和以潔兩人在床上緊緊相擁而熟睡,劇情透過孟燁在他們身上隔著一層塑膠膜而跳起了舞踏,畫面的衝擊程度是如此令人震撼,那樣的張力為三人的關係有了最佳的詮釋,孟燁的情感在於佔有忌妒交織而成的狀態下,在看見以潔與小鳳的感情如此深刻,如同在伸展台上的孟燁是那麼的有自信,相對走下舞台時沒有鎂光燈的不安全感及落寞是滋生忌妒與憤怒的催化劑。
孟燁的痛苦是被比較出來的,痛苦無限延伸,進而開始走向毀滅。
而透過以潔的角色,我開始思考情慾與宗教的關係,她是一位虔誠的基督徒,是一名檢察官,是兩種在社會中相對活在秩序裡的身分,但面對真實的慾望,以潔不得不打破所有枷鎖,卻又被這些枷鎖衍生出無止盡的愧疚感與羞恥。
套上小鳳對以潔說的「雖然表面上你把我關起來了,但你其實是在禁錮你自己。」以潔是一個很善良的女孩,但她害怕自己真正想要的,她認為她的慾望是一種罪,罪惡感逼她不得不放下情慾回到所謂世俗的正常世界中,但最後真正直視自己內心時,性成為了她了解自己的一種方式。
另外特別讓我對性別這個議題有重新的思路,是美玲導演在電梯口和我聊天時,她問我「你認為孟燁是straight gay or Transgender?」
我記得我回答她「我覺得都不是。」
孟燁他好像不屬於任何一個性別,導演告訴我,她說觀眾回答他的答案都不太一樣,而劇裡飾演孟燁的演員回答大家,其實孟燁只是需要愛。
在電影結尾最後小鳳對孟燁說,我太晚才發現其實我對你也有感覺,從與導演對話當中扣連到結尾小鳳的自白,讓我能強烈的體悟到關於性別它沒有特定的形容詞,它是流動的。
原以為社會已經到處充斥著性別標籤了,然而不只異性戀,其實在同志的世界裡也是充滿著標籤的,一般人認為T應該剛強,喜歡的是漂亮女孩,GAY 應該嬌弱,喜歡陽剛性的男孩,但其實並不然,在愛裡的世界,是你所喜歡的對方帶給你什麼樣的情感。而不是你是誰,所以你只能喜歡什麼樣子的人。
在這個社會裡太依賴二分法了,好像非得是好就是壞,是男就是女,尤其在性別這個議題上,二分法是最強烈且刻板的象徵。
電影當中出現有三個場景出現頻繁,漫天沙塵、女子監獄和時尚走秀伸展台,對於這三個背景是有什麼特別的意義所在嗎?
我在思考,沙子是細緻而柔軟的,能夠被緊緊包裹著的,但荒漠裡的沙塵是乾枯且孤寂的,配上劇裡有一句詞是「原來天堂地獄一線之隔,天堂即地獄,地獄即天堂。」這樣對於生是死的幻影,好像有了一個合理的自我解釋。
監獄,是一種將罪犯集體關進牢籠裡的懲罰,在那裡有著各式各樣的人,充斥著暴捩之氣,對人世間的溫情看得雲淡風輕,彷彿只有爭個你死我活,才有存在的意義,而監獄的劇情就代表著「沒有愛的性,就像是沒有恨的暴力」這句詞一樣。
被迫跳脫衣舞的野菊,被小鳳解救,跳著舞踏來慶祝監獄老大離死亡又更近一步了,從此以後我跳得舞都是在祭弔著你的死亡,野菊把這句當初被解救的話,因為小鳳的不理睬而將其套回她身上,與其說是威脅,對於野菊來說,小鳳是她在獄裡面的光,而這句話是祝福吧! 是一種帶著恨與愛的祝福。
伸展台的意義,我想其實從服裝與走秀的姿態,在過往來看,是展現性別與美麗很重要的舞台,然而現今的時尚展,也越來越突破性別的框架,多元性的美開始嶄露頭角,也能看出孟燁在舞台上的自信是藝術帶給她的。
我認為這部電影所帶來的壓抑感,我想就如同這個社會框架和道德暴力所侷限住自我時,每個人心裡的難受吧!
若想體驗美與醜陋的極限、想要給自己一個反思跳脫社會標籤的機會、想要拋下成見,真實面對身體的渴望與情慾流動、想要經歷一場價值觀的洗禮,就如導演說過「如果你只待在天堂裡,然後你就認為那是光的所在,我覺得那是不了解這個人生。」
所以誠摯邀請大家一同進入這趟地獄的旅程,認真看待自己內心的聲音,認真的好好愛自己,這場撼動不分你我,只要你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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