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高中時對《紅樓夢》很有興趣,儘管未曾從頭到尾讀完,但還算熟悉書中重要情節。某次學校書展,發現張之的《紅樓夢新補》。隨手翻翻,序是紅學家周汝昌所寫,周認為它比高鶚之作更符合曹雪芹原意,為至今《紅樓夢》最好的續本,專家大力背書引起我的好奇,當下買了回家。
我翻來覆去讀了幾遍,不喜歡,隱約覺得《紅樓夢新補》不夠好,至少沒比高鶚好,我尤其受不了加入雲屏、無雙這些與寶玉有一段情緣的女子。家道中落,自顧不暇的落魄公子,沾惹妙齡女子做什麼?儘管兩情相悅不及亂,乍看沒什麼,然而這樣的寶玉只比薛蟠高明一點點,我不明白這些情節的用意。周汝昌為知名紅學專家,我只是個少不更事的高中生,關於《紅樓夢》的種種看法當然是周對我錯。當時年紀小,可能不懂欣賞張之十年辛苦不尋常的力作,現在重讀未必感受相同,然而好書太多時間太少,我想讀的書根本看不完,如今已沒興致再讀遠在台灣娘家的《紅樓夢新補》。
《紅樓夢新補》並非毫無可取,寶玉、寶釵的婚姻安排就很有意思。黛玉死後,寶玉與寶釵因元妃賜婚而結合,洞房之夜兩人談詩,寶玉引了「淡極始知花更豔」。「淡極始知花更豔」為寶釵的白海棠詩其中一句,寶玉以寶釵的詩稱讚她,盡在不言中。我也因而記得這句詩。
昔日探春召集大觀園眾人成立詩社。第一社作海棠詩,寶釵所作如下:「珍重芳姿晝掩門,自攜手甕灌苔盆。胭脂洗出秋階影,冰雪招來露砌魂。淡極始知花更豔,愁多焉得玉無痕。欲償白帝憑清潔,不語婷婷日又昏。」寶玉寡嫂李紈為詩社社長,社長說這詩好,有身份,含蓄渾厚。我不大懂舊詩,既然李紈如此盛讚,那就是好吧。
漸入中年,我偶爾會想起「淡極始知花更豔」這句詩。出將入相是一種人生,安於平淡,在毫無矯飾的平淡中體會「花更豔」,又是另一種人生。前者積極進取,後者安份自持,兩者沒有對錯,只是個人的生命選擇。庸碌如我,若能把自己、家人照顧好,別成為社會負擔,大概便是今生今世的成就。我細細體會「淡極始知花更豔」的意境,期待由平凡的柴米油鹽提煉屬於自己的情趣,安然接受淡極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