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長一段時間我都是跟大嫂在一起,尤其是我們身旁通常都要帶著五個年齡不一的小孩。
而那群修車武將——飄撇的男人所謂「帶小孩出去玩」在我眼中,通常都是被臨時一通電話通知,匆匆忙忙、傭慵懶懶,帶著一群小孩到客廳去。通常會等一陣子,否則就是幾秒內的事,一臺進口轎車就會停到家門口來,從排氣管傳出轟隆隆的聲響,然後載到市區繞了一大圈,買了玩具、進去便利超商再買糖果餅乾就當交差了事。
有時是賓士、有時是BMW,或者是Alphard,反正各式各樣的跑車都有,滿足了兩個小男孩的虛榮心(也包含三個大男人的),漸漸的,偶爾小孩的對話中就會多了鋁圈、尾翼,與形容汽車進氣口的大鼻孔,聽也聽不懂。而小女孩的話題就會開始圍繞在下次要去便利超商再挖掘並購買新的玩具,例如:那個艾莎的早就已經買過了... ...我也有!
有時我跟大嫂聽著、聽著總會翻白眼,常常叨唸這群被物質薰的睜不開眼的小孩沒童年,這年紀的小孩本來就應該去外面跑跑跳跳,於是最終由我出面,跟黑點討了車鑰匙。
「外面那麼熱,那麼多小孩,妳到底是想幹嘛?」他側躺在一樓中房隔間的床上,背對著我划手機,口吻極為不耐煩。「汝是咧夯枷(giâ-kê-自找麻煩)喔?食飽換枵(吃飽換餓)?」
頓時間看他這副模樣,理智線不斷也難。
突然靈光乍現,我回:「我要帶他們去挖蛤蜊。」
「那也要等退潮,」他終於將目光移出手機螢幕,扭過頭瞥了我一眼,「開我的寶馬去海邊仔損蕩(sńg-tn̄g)?汝好意思喔?」
「莫吵潲(siâu)啦。」我忍不住頂嘴。
於是就在他極不情願交出車鑰匙的狀態下(又不安心那台車被我開爛),那次順利的帶著小鬼頭們去海邊挖了蛤蜊。但從此之後開了先例,陸陸續續的,就常常與大嫂一起帶五個小鬼頭出門。甚至,最後變成兩個女人家帶著一群小鴨子嘰哩呱啦。
通常我都是聽大嫂講心事的那個人,她訴說著跟大哥幾年來的遭遇,開店遇到的麻煩、資金週轉的痛苦,親人之間誤解... ...還有婆媳之間,我顯得置身事外,也沒有立場說嘴。
小孩在旁邊蹦蹦跳跳,她則愁眉苦臉。但我們還是彼此鼓勵,希望總有一天撥雲見日,只是很難。
之後各自忙碌,再見面時是在她的喪禮。
最小的堂妹腦膜炎去世了,反正一群孩子始終不會理解大人為何需要如此悲傷,也無須懂得躺在粉紅色緞帶包裹的棺材裡的小妹妹正在被解凍退冰,且即將要被送去遙遠的南投火化。
葬禮結束後,最後打了個招呼,彼此還是笑了笑。一條生命的記憶點隨著被拆卸掉的告別式會場一塊一塊的消失,大家的淚水在時光的流逝下蒸發,她曾經來過,只是我們有時還記得,有時必須選擇遺忘,活著的人才能繼續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