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發生,2021,法國,Audrey Diwan
「也許有天我會想要小孩,但不是用我的整個人生來換。」
《正發生》改編法國作家安妮·艾諾的小說—《記憶無非徹底看透的一切》。片名直白的揭示了女性在社會裡的處境,無論年代遞變,無論年齡多寡,這件事時至今日依舊持續上演、發生著——這也是電影雖將故事背景放置在1960年代,但角色妝髮與場景設定卻沒有任何年代感的原因。生孕,不僅只是名詞上的完成式,背後蘊藏的涵義,更是每位女性獨特奇妙的生理結構——肚子,是如何同時承載著希望與惡夢的總和。
上世紀六十年代的法國,墮胎未合法化,一旦被發現,母親就得承受入獄的命運,連自由談論都被視為一種禁忌。因此在片中,女主角安與友人說起墮胎一事,都是輕聲細語地訴說,但其他人卻回應:「不關我的事。」選擇避而不談,沒有人想惹禍上身。然而,就算友人改變心意願意伸手提供幫助,都只能在夜深後的陰處下暗中進行。
無論走在校園或哪裡,總會有無數雙眼睛注目著安,嘗試抓到她「放蕩」的證據,只因看不慣她常與其他男人跳舞調情。顯然,彼時女性皆處在保守封閉的社會裡桎梏不前,人人都得遵從規矩,學著做一個「好女孩」比什麼都重要;先未敵男性凝視下,女孩就得先「死」在女孩們前面。在同儕們眼中,「放蕩的女人」就是安的代名詞,成天遭受「不懷好意的目光」的安,無法將「真實的面貌」攤在陽光底下,而隨著時間一天一天的過去,肚子隆起的秘密迫在眉睫,千嘗百試仍舊「不見起色」。是故,安每次的「墮胎」行動,總是極其低調、環顧四周,自行承擔著身心靈上的苦,不計代價,果斷和堅定的意志,對那時的社會來說,無疑是一種對抗和反叛的冒險精神,接近瘋狂的恐怖行為。但對安來說,換取「自由」比什麼都來得值得。
獨自守著肚皮底下的秘密,每天令安煩惱的不再是書桌上的課題,取而代之的,是時刻懸在心頭上拿也拿不掉的「無形之物」。從到處尋醫、打針注射,後面甚至打算「自行解決」。面對親生骨肉,連成為母親都是模糊不清的想像,比起承受著讓女人成為家庭主婦的「病」,她的人生絕不甘被束縛。歷經折磨孕期的同時,身旁男性的所作所為也令人心碎無力——謊稱墮胎藥能解決問題而實際上卻開了安胎藥的騙子醫生、覺得懷孕就能肆意性交的同學、相比朋友來說,女友和親生骨肉則不聞不問的自私男友;而即使存在所謂的「好人」,卻也沒有人敢以身試法,鋌而走險,跨越那條使人畏懼的法律制度。誠然,從電影俯瞰芸芸眾生,仍感那個年代男性對女性的冒犯,對女性身體的無知,既反映著時代下的癥結問題,亦同時深刻體會到,女人無論面對生產、墮胎,亦是如此孤獨無助。
從兩場墮胎戲來看,它直白、大膽的挑戰觀影人的心理素質。無論是否有過生產經驗,皆能從螢幕上感受到切身膚受的那股痛楚,我清晰記著自己發抖流淚,難熬難耐的當下,是同樣作為女性的心疼憐惜。鏡頭呈現了「痛」的過程,不拍血淋淋特寫,也不拍安的面部表情;光看織針探入子宮,從聽見那些喘息、呼吸、尖叫聲就足以頭皮發麻。
此外,留心注意的話,會發現《正發生》裡的運鏡總圍繞著安的背後作為視角,接著輕微搖顫的手持感鏡頭,傳遞出惴惴不安、緊張克制的情緒氛圍,暗示了安所處的四周環境隨時有人觀看、注目,一種仿似跟蹤式的角度進行著。而她與友人及男性談話時,許多時刻也只將特寫放在男性身上,安則背對隱身在鏡頭旁。這些鏡頭堆砌,亦是呈現女孩們對於周圍男性眼光的在意,打扮漂亮是爲了去酒吧裡吸引目光。而更進一步的,則是從茫茫人海裡找尋慾望的出口,但卻沒有人敢坦承自己是多麼地寂寞,這種被抑制的渴望是令人羞恥的。
總體來說,《正發生》的劇情並未涉及墮胎究竟是否剝奪了孩子的出生權、避孕措施的疏失等等備受爭議的道德議題,它沒有是非對錯,沒有言語辯證,只是扎扎實實將一名少女的真實經歷譜寫出來。電影為女性身體自主權的實踐留下記錄,替許許多多如安相同情況的女孩們發聲,並亟欲擺脫她們身處在社會裡既定印象的枷鎖,用以影像訴說著——這一切是多麼得來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