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蓬頭上的水珠灑在了少女的後背,環繞在肩上的沈重(議題)得以被溫柔地輕撫,宿舍的淋浴間早已成為女孩們最殘酷的修羅場,赤裸到足以虧見彼此身上的每一處私密,主角安肌膚上留著剛打完針的瘀青,卻受到了同性同儕的異樣眼光,她們不願同理她的處境,也不願分擔她的煩憂,反倒笑她性生活放蕩不檢點。而曾經擁護她、追隨她的好閨蜜,則如吹破了的口香糖泡泡,知曉安懷孕後有著違法墮胎的想法,紛紛背棄她、遠離她。於是,她孤獨地抱著課本走在了回家的路上,唯有母親察覺到女兒微升的體溫,她卻沒有細問原因,因為她相信自己的女兒擁有排解萬難的能力,殊不知女兒正在經歷了一場轉變中的苦難,只能輕碰著她的額頭,只能給她一個深深的擁抱。
「終日端坐在鏡前梳著金髮的美麗女子」這是課堂上老師節錄的詩句,重複出現的意象說的是愛情也是政治,安成了詩中的主角反覆望著鏡中的自我,焦慮如水波上晃動的倒影,不安感填入成為逐漸隆起的下腹,驚恐若難以歇止的孕吐,她仍得保有慾望,擦去性愛時添上的眼妝。安靠著自己反抗這國家女性集體的宿命,所有男性角色皆是影響她決定的節點,校內的駐點醫生成了體制上的法官,替她開立懷孕證明等同判下了死刑,本來看好安的男老師對她每況愈下的成績感到失望,憤而向她提出「無法完成學業」的嚴厲警告,阻擋了安能夠翻轉工人階級的人生理想。而看似與自己要好的文學系男性好友,竟對安伸出狼爪還開玩笑地說著「反正也不會懷孕」的話,至於她的遠距離政治系男友,則是將懷孕的責任全都推卸給女方,想當成了不可告人的秘密還引以為恥,讓她徹底心死在夜裡狼狽地離去,最後是派對上搭訕她的年輕消防員,確實讓她動了心,填補了她一時寂寞的空虛感,最終卻無人願意留下。
於是,我們回到上一段詩句中提及的「金髮」,那象徵了安胸前貼合的金項鍊,為了籌措請人墮胎的經費,她只好忍痛賣去了珍視之物,連買家都替她感到不值。「彈奏豎琴的琴弦」則是婦人幫她裝入流產用的橡皮管,她不能夠發出巨大的聲響,只能在房間內發出壓抑著「詠嘆」,這份「悲劇」將她送往了山崖的最高處,我們只能等待著她安然墜地的那一刻。
《正發生》是一場文學性的「墮胎」,鏡頭如筆墨書寫著女性生來的陣痛,孕育生命的子宮剝奪了女孩的外在身分,當時的律法形同沒有防護的男性生殖器,強行灌入她們應當自主的身體,因而懷上了名為「母親」的種,社會集體的壓力化成了不健全的胎動,一拳拳打在內壁那樣強烈,而少女的哀嚎聲只能在產道間低迴,像被噤聲的失語始終無法傳到外頭,燒灼的長筷則是握在手心的鋼筆,刺往靈感深處依然沒有泉水湧出。「我想要寫作!」成了安妮最真誠的一次吶喊,來回搬動厚重的書籍,只為卸下那將要定型的血肉,噗通一聲,阻塞的生命狀態才終於疏通,然而,就算她順利剪斷了連接新身分的臍帶,這場「墮胎」是否成功,必須仰賴醫生(觀眾)最終的宣判,當我們說著「流產」的那一刻,紙上的女孩才得以站起來重生,不再被「母親」所束縛,而是成為新世界的「作者」,振筆疾書寫下這一連串的動詞變化。而「信念、勇氣與渴望」如同照耀在安臉上的白光,大文豪雨果也在揮舞著勝利的旗幟,替她的未來施予祝福,於是,她瞳孔裡的蔚藍從憤怒轉為堅定,看透了眼前的這一切而後筆直前行。
延伸聽歌: #戴佩妮 《#原諒我就是這樣的女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