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世的人走之前沒有機會好好道別,我總相信冥冥之中有股神秘力量,祂們會以某種方式來道別。
大衛是姊夫的姪子,原來跟我並不熟稔,認識他的時候,他還在讀國中。時間總是過得很快,轉眼他就去了美國讀完碩士並在矽谷工作。
後來我赴北加州進修商業管理,獨自一人並無親友在附近,課業壓力大也無暇顧及其他。他偶而周末得空會從矽谷開約一小時車程來跟我吃個飯,或去舊金山附近遊覽及購物。
零星的聚會讓我們漸漸熟起來。他那時工作穩定,對未來的打算是在美買房定居。他與碩士同窗好友同在矽谷工作,住在同一社區相互照應。大衛也曾問我要不要也留在美國,但因生命階段的不同,我不認為自己適合做這樣的決定。學業結束我便返回台北。自此,大衛會與我用電郵保持聯繫。
我返台後第一年的聖誕節,大衛從美回來省親,並到住處來看我。他看了老公寓以後,問房子怎麼打掃。他會這樣問乃因他知道我工作非常忙碌,而老公寓空間不小。我告訴他有請阿姨隔周來打掃一次,同時訝異於他的細心。那個下午我們在那公寓裡話家常,他聊到他的女友和接下來的結婚計畫。臨走時,他說他每年都會回來看父母和弟弟,並約定下次回來再來看我。
接下來的那一年,我們如常保持電郵通信,到感恩節的時候,他來信說聖誕節不回來了,他要和朋友去太浩湖(Lake Tahoe)滑雪。他會在農曆年時回台北,屆時再約見面。接到訊息時心想,過農曆年回台北更好,他的父母應該會很開心,可一起吃除夕團圓飯。
當年平安夜的前兩天適逢周日,我正在中央研究院四分溪旁散步,手機響了。姐姐在電話那頭說:「大衛在往滑雪的路上,車子打滑,出車禍走了。」掛了電話,覺得聽到的消息很不真實,繼續走著心裡空空的。
過了幾天從姊夫處得知事故發生的來龍去脈。當時車上有四個人,大衛是駕駛。車子打滑本來沒事,但是後續卡車沒注意到直接撞上,大衛這邊的車門卡住,卡車就直接撞上來了。驗屍官說他脊椎斷裂只有兩秒時間就死了。其餘三名友人從另一側門逃生,均得以生還,其中還有一名朋友剛懷孕了。
事情發生後,大衛的父母趕往美國處理後事,並將大衛的骨灰領回台北,沒有公開儀式,存放在靈骨塔內。他的母親為之心碎,也曾質疑為何四人裡面偏偏是她的兒子被奪去生命。大衛的母親從此病痛不斷。
我們當然能理解大衛母親的悲傷,但只能慶幸大衛沒有受太多的苦,兩秒就上了天堂。按我自己和大衛的相處,還有姊夫描繪身為長孫的大衛在家族裡面的種種,他總是照顧著身邊所有的人,無論老幼。我們都說他是上天派來的天使,所以我們相信他一定會上天堂。
半年後,得到大衛母親的允許,前去大衛的塔位祭拜。冬天來了,大衛的周年忌日到了,那夜我睡得很淺,總覺得有一種異於尋常的氛圍圍繞於床邊,半睡半醒間我試圖醒來,卻又醒不過來。
次日清晨我比平常早醒,只覺得床前有一陣氤氳但並無焦味,為了安全起見就朝飯廳、更衣間、書房、起居室一路走去。老公寓是一條龍式的結構,就像住在一節一節的火車廂裡那樣。走過每一個空間,當下感覺相當寧靜,但空氣裡又覺得夜裡好像有人來過。忽然悟道:「大衛回來看我了。」祂應約而來看我,也是一種道別吧,我想。
多年以後大衛的母親曾與姊夫說,大家都已經忘記大衛了。但實情是這些年來,每到大衛的忌日,我都會想天使大衛人間的任務完成,現在祂在天堂過得很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