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本海默》一旦開始就無法停止的連鎖反應（內附超完整時間軸）｜影評

本文是筆者在三刷後的觀影筆記
將依序以
「畫面視角、敘事軸線、剪接結構、人物刻畫、事件時間」整理分享

由導演克里斯多夫・諾蘭執導，改編自凱・柏德與馬丁・薛文合撰的《奧本海默》（American Prometheus - The Triumph and Tragedy of J.Robert Oppenheimer），《奧本海默》電影刻畫「原子彈之父」從催生原子彈誕生，到身為國家英雄殞落的生平與心路轉折。三小時內海納史實、龐雜的人物線與時間軸、加上奧本海默在量子力學、音樂、藝術、宗教的廣泛涉略，使此片不只無比燒腦，還令人萬分著迷。

隨著由席尼・墨菲飾演的奧本海默，在劇終閉上眼前的那一句：

「我相信我們做到了 I believe we did it.」
（原子彈引爆後造成的連鎖反應）

導演諾蘭宛如也在我心中植入了連鎖反應，遂寫出人生的第一則影評。

《奧本海默》電影劇照（照片來源：環球影業）

另外，雖然不想暴雷
但以下一些解析還是稍微劇透，請還沒有看片的朋友們小心服用
（或請趕快把握最後機會衝去看《奧本海默》啊！）

防雷線

我們開始吧！

【一、畫面視角 - 彩色與黑白】

🔴 彩色畫面：

以奧本海默為敘事者，
第一人稱的主觀視角與經驗^[1]

🔲 黑白畫面：
奧本海默以外角色的客觀視角^[1]
絕大多數以史特勞斯為敘事者

在電影最初，其實導演諾蘭已用飛快畫面，交代接下來三個小時通篇，主要的兩個視角：

1. FISSION 核分裂 - 彩色畫面

奧本海默出席美國原子能委員會 AEC 的秘密聽證會

《奧本海默》電影劇照（照片來源：環球影業 Melinda Sue Gordon）

2. FUSION 核融合 - 黑白畫面

史特勞斯出席商業部長任命的公開聽證會

《奧本海默》電影劇照（照片來源：環球影業）

如果覺得很混亂，或許可以簡化如下：

🔴 彩色 - 奧本海默視角
🔲 黑白 - 史特勞斯視角

也因此，彩色的畫面包含了
＝開頭＋1954年秘密聽證會＋奧比在聽證會中的敘事與回憶＋結尾

黑白的畫面主要則是
= 史特勞斯出席 1959 年公開聽證會場內外＋回憶

只是我個人覺得諾蘭的拍攝手法，除了敘事主人翁的視角外，涵蓋了更多在主人翁周邊、各個人物角色的細微反應，使得觀者更像是全知全能（也因此有更多龐大的資訊量與蛛絲馬跡需要處理）。

【二、敘事軸線】

既然可以直觀利用畫面彩色黑白，來區分敘事者是誰，那為什麼有許多觀眾（包含我在內），在觀影後感到非常的燒腦錯亂呢？  

這就關於這兩場聽證會所包含的內容與時間軸了。

奧本海默出席的秘密聽證會是 1954 年，聽證會最一開始是奧本海默宣讀他的陳述稿，自他在1924歐洲求學時期開始交代，隨著聽證會委員與律師訊問，觀眾一路沈浸進入奧本海默的回憶中訴說故事：包含回到美國在柏克萊教學、左翼活動、曼哈頓計劃、洛斯阿拉莫斯三位一體核爆試驗、戰後拜訪杜魯門總統、蘇聯核試爆、以及親眼見到過去共事的科學家、軍方、最親密的伴侶 ......  一一進入聽證會作證。

《奧本海默》電影劇照（照片來源：環球影業 Melinda Sue Gordon）

而史特勞斯出席的商業部長任命聽證會則是 1959 年，自他認識奧本海默的時間開始：1947年邀請奧本海默至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擔任院長、並歷經奧本海默在公開會議對他的嘲笑、氫彈議題上的相左。

《奧本海默》電影劇照（照片來源：環球影業）

彩色畫面的AEC秘密聽證會，與黑白畫面的商業部長公開聽證會，在時間上正如 FISSION 核分裂、FUSION 核融合在武器發展上，有著先後順序，但也有著重疊同步發展的時期。當同一件事，參雜著奧本海默與史特勞斯的不同觀點，就會發生如公園大道飯店裡針對蘇聯核爆的會議場景 - 有黑白版本（史特勞斯視角）與彩色版本（奧本海默視角）。

【三、剪接結構】

在二刷前得知，原來諾蘭倫敦大學學院主修英語文學，使得在觀影中，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

請容筆者前情提要如下：
過去我們在英文系所受的訓練，撰寫文章時會採用以下結構：

Thesis Statement（主旨）= 本文的立論
Topic Sentence（主題）= 每段撰寫的主題
Supporting Details（支持細節）= 每段主題下的細節

👇所以一篇完整的文章如下👇

開頭：〖主旨立論〗

一、主題一
- 支持細節 1-1、支持細節 1-2、支持細節 1-3, ...... 

二、主題二
 - 支持細節2-1、支持細節2-2、支持細節 2-3, ...... 

三、主題三
- 支持細節3-1、支持細節3-2、支持細節 3-3, ...... 

結尾：呼應〖主旨立論〗的結論 

我認為諾蘭有許多剪接，採用像文學上立論、主題、支持細節的架構，而非單一線性時間軸。

例如：在提到是否有可能洛斯阿拉莫斯有間諜洩密時（主題），後面鏡頭一轉，瘋狂剪入了一連串（支持細節）：科學家的討論會議、英國學者富赫斯第一次抵達洛斯阿拉莫斯被介紹給奧本海默的時刻（原來諾蘭已一瞬間暗示暴雷）、大量的科學家太太也擔任職位、抵觸權屬分立而每天召開的跨部門會議 ... 等等。

《奧本海默》電影劇照（照片來源：環球影業 Melinda Sue Gordon）

也因此，（自以為）頓悟了諾蘭在最後區塊的安排。  

在史特勞斯得知最終是否能通過商業部長任命前，有一段他自己的獨白，毫不留情地批評奧本海默。本來這一段我認為有點令人焦躁不安且冗長，但是審視在三個小時的劇情內，諾蘭放入每一句話都有其意義。為什麼有這一段獨白的存在呢？

三刷時發現，進入史特勞斯獨白前，有一段關鍵字：「天真（Naive）」，而後開展了兩相對照：

史特勞斯抨擊奧本海默之所以聲名大噪，不是因為廣島與長崎的原子彈，而是因為剝奪其安全許可的秘密聽證會；

vs

奧本海默在秘密聽證會時，回覆律師詰問其對氫彈的開發，為什麼從1949年到1954年間驟轉？

或許諾蘭在此想呈現，作為人類，難逃受限於個人視角的「天真」？

奧本海默的天真在於，當發現「人類其實會使用任何可取得的武器」後，能靠自己的力量大力阻擋氫彈應急計畫，卻招致史特勞斯、愛德華・泰勒與波登等人的敵意上身，使自己被迫不得再直接影響政府決策。

而史特勞斯的天真則在於，奧本海默應該要感謝自己，以及當初是奧本海默向愛因斯坦說了自己的壞話，進一步導致科學家對自己的攻擊。

那至於，本片的〖主旨立論〗是什麼呢？基於導演諾蘭的電影「常以知識論與存在主義為特徵...... 以形上學的主題為中心，並探索時間、記憶和人格同一性的概念」^[2] 以及片中強調了《博伽梵歌》的重要，我有幾個軸線的猜想，就再用另一篇文章來討論吧！

【四、人物刻畫】

不得不佩服導演諾蘭劇本的巨幅精細，若抽出每一個人物獨立探討，會讚嘆其在每次出現時，所埋下的前後呼應。

（每一個人物都探討的話，本文一定講不完！就先來聊聊奧本海默在柏克萊大學同袍——勞倫斯博士（由喬許・哈奈特扮演）的角色）

《奧本海默》電影劇照（照片來源：環球影業 Melinda Sue Gordon）

在第一次觀影後，籠罩我最大的疑點在於，為什麼勞倫斯博士不出席奧本海默的秘密聽證會？

回頭再看一次，事實上，勞倫斯是最早眼見奧本海默熱衷於左翼活動的人：包含見證了某次在加速器實驗室，奧本海默組織F.A.E.C.T.工會，但整場除了奧比以外全數為共產黨員的場景。勞倫斯早在當時就一再告誡奧比，但若出庭恐怕也只能據實以告，相當是對奧本海默非常不利的證詞。

在我的觀察，勞倫斯是長期在奧本海默身邊溫柔但堅定的陪伴，一如他所說「I vote for it, not talk for it. （我用投票行動，而不高談闊論）」，實踐在他對奧本海默的支持：包含在蘇聯核爆後的緊急會議中，當時與奧本海默已有嫌隙的史特勞斯一度想點名勞倫斯發言，勞倫斯當時也表示，對此不想發表評論；以及在看到奧本海默與伊西多・拉比患難與共的場景後，臨時因病作為藉口，取消在AEC秘密聽證會的作證，避免成為壓垮奧比的最後一根稻草。

【五、事件時間】（微雷）

為了讓大家（包含我自己）對電影來龍去脈更有感
以下整理了關於《奧本海默》的時間軸：

1924年 奧本海默錄取劍橋大學 

1926年 奧本海默前往哥廷根大學

1929年 奧本海默開始於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任教

1942年 奧本海默開始參與曼哈頓計劃

1945年

• 5月8日 二戰德國無條件投降
• 6月中旬沖繩島戰役結束，為太平洋戰爭中死傷最多（共計24萬）

並被「一些軍事歷史學家認為 ... 直接導致對廣島和長崎使用原子彈，以避免對日本本土實施地面入侵。」^[3]

• 7月15日 三位一體核爆試驗成功
• 8月6日 廣島原子彈爆炸
• 8月9日 長崎原子彈爆炸
• 8月15日 日本投降

1947年

• 史特勞斯邀請奧本海默至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擔任院長
• 同年美國原子能委員會AEC成立
• 奧本海默擔任AEC總顧問委員會主席

1948年

• 奧本海默於同位素出口聽證會議公開嘲笑史特勞斯

1949年

• 8月29日 蘇聯在哈薩克秘密引爆第一顆原子彈
• 奧本海默對氫彈研發轉為保守

1950年

• 杜魯門為應急計劃 - 研發氫彈（Super）背書
• 富赫斯承認其為洛斯阿拉莫斯的蘇聯間諜

1952年

• 源於愛德華・泰勒設計概念的熱核武器試爆成功
  其被譽為氫彈之父

1953年

• 聖誕節前4天，奧本海默被史特勞斯告知其安全許可被暫時取消
  奧本海默可以選擇辭職，或上訴並接受後續一連串聽證
  而後選擇上訴

1954年

• 美國原子能委員會AEC舉辦秘密聽證會
  使奧本海默的安全許可在到期的前一天被撤銷
• 同年秘密聽證會的機密逐字稿在史特勞斯運作下外洩
• 該年也是麥卡錫主義最猖狂的年代 ^[4]

1959年

• 史特勞斯出席商業部長任命聽證會

1963年

• 甘迺迪總統宣佈頒發恩里克・費米獎予奧本海默
  象徵對奧本海默的平反
• 11月22日 甘迺迪總統遭暗殺
• 12月2日 繼任總統林登・詹森按照預定時程頒發費米獎

1967年

• 2月18日 奧本海默因咽喉癌在睡夢中離世

2009年

• 蘇聯國家安全委員會資料解密
  確認奧本海默從未替蘇聯做過間諜工作 ^[5]。

1963奧本海默獲頒費米獎，愛德華泰勒走向奧本海默恭喜他獲獎，基蒂則面無表情站在丈夫身邊（照片來源：筆者翻攝自《奧本海默》（下）國家英雄殞落。時報出版 2023

希望透過本文之中的五項整理，可以幫助到跟我一樣喜愛這部電影的觀眾們。也再次向終其一生在對科學求真、對人類寬容關懷之中擺盪的奧本海默，以及拍攝出這部經典之作的導演諾蘭深深致敬。

後續關於《奧本海默》電影討論的更多篇幅，再陸續更新於方格子囉！歡迎追蹤～

參考資料：    

^{[1] Bahr, Lindsey. Christopher Nolan breaks down the best ways to watch a movie, ahead of his 'Oppenheimer' release. Associated Press. 2023-06-01 [2023-08-20].
[2] 克里斯多福·諾蘭. (2023, Jul 31). In Wikipedia, the free encyclopedia. Retrieved Aug 20, 2023
[3] 沖繩島戰役. (2023, Jul 8). In Wikipedia, the free encyclopedia. Retrieved Aug 20, 2023
[4] Bird, Kai; Sherwin, Martin J. American Prometheus: The Triumph and Tragedy of J. Robert Oppenheimer. New York: Alfred A. Knopf. 2005.
[5] 羅伯特·歐本海默. (2023, Aug 13). In Wikipedia, the free encyclopedia. Retrieved August 20, 2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