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是一片天空,撥開雲霧後,我覺得—」,五年不見的大學同學 K,右手比著七托住下巴,眼神往左下掃去。
我提起了茶壺,將沖泡好的康福茶,緩緩倒入白瓷杯中。
「天空的底色…是繽紛的吧!」K 盯著我,轉而篤定的說。
前一陣子,向二十位朋友,包含同學、同事、研究所的指導教授,收集關於我個人特質的五個詞彙。一人提供五個詞彙,就像進行一個小型質性研究,目的是為了看見別人眼中的自己。而今日坐在咖啡廳裡,在詢問、回答、再次確認的質性訪談之間,K 口中突然蹦出的隱喻,讓我豎起耳朵,句子懸在半空中,停頓之際,我也跟著思考,那我的答案呢?我會用什麼顏色來形容自己?
搜索枯腸,直覺找不到任一顏色,是 Windows 藍?奇幻紫?還是橘紅?但別忘了是底色,不是現下呈現的顏色……腦內迸出的狂亂聲音快讓神經打結時,K 的回覆—「繽紛」,瞬間就把糾纏的焦躁抽空,我鬆了口氣,高速運轉的頭腦停了下來。同時,訝異於 K 的回答。
「繽紛,好好喔,我也想要是繽紛的,但感覺我的底色是灰色。」C 也忍不住加入熱切的討論。
我正想提問是哪種灰?灰白嗎?鐵鏽灰嗎?在腦中嘗試著色時,C 言:「灰色的,四周角落有一些光亮。但繽紛真的好好呦,灰色好黯淡。」
語畢,C 貌似不大滿意自己勾勒出的畫面。
「可是,你說的灰很特別欸,角落還有零星的光亮,有種存在主義的味道。」
「沒有吧!灰是灰濛濛一片欸,很灰暗的。」C 邊說邊面露狐疑,好像我剛在說外星語。
「可是底色灰,蠻對應到存在主義講得,焦慮是人生的基調啊。我覺得啦,重點是,你不是全灰啊,生命中還是有其他值得開心的事,像那些角落的光。這如果是一幅畫,不是更符合人生嗎?」
嘗試解釋我眼裡 C 對自身的描繪,但 C 彷彿覺得,我沒理解他對人生的消極。
話題持續延燒,我們開始好奇,會用什麼天空底色來形容周遭的人。吱吱喳喳討論起,另一位大學同學 Y — 他是我們的共同朋友,也認識十多年了。表決一致通過,撥雲見日後的他,該是天空原本的蔚藍。
「Y 是天藍色的,怎麼說呢,因為藍色本來就是天空底色嘛,用藍色,我想到的就是,人性當中最自然的那個部分,可能是天真、率性。」K 道。
「對!如果他沒有受到過往陰影的影響,藍色就很像他。」我說,不禁用掌心拍了下腿。
天空底色的隱喻,著實引發了我的興趣,尤其討論的主題是,撥開天象後的底色。天象,就像我們在日常經歷的種種,可能今天被老闆刁難,烏雲密布; 可能回家後跟伴侶吵架,雷電交加; 可能假日半躺在沙灘椅上品嚐雞尾酒,涼風徐徐,晴空萬里。天象日日都在變化著,隨著人生階段的不同,經歷也會跟著改變。也許在人生低潮,感受到的是灰白的陰鬱色調,勇於突破事業關卡時,是燒得正旺的火紅。然而,
底色,那是近乎本質、最純粹的自己。
隱喻,不僅只是一種修辭,更是我們理解世界的方式。Lakoff 和 Johnson 在 1980 年的隱喻研究提到,來源域 (source domain) 可提供了一個相對豐富的知識結構,以便組織、理解和表達目標域 (target domain) 的某一概念。
舉例來說,基於「辯論就是戰爭」(ARGUMENT IS WAR) 的隱喻,當人們要理解「辯論」這抽象概念時(目標域),可能就會透過「戰爭」相關領域的知識(來源域),來進行一系列抽象推理及敘述。也因此,從戰爭領域中,我們獲得了辯論的結構——進攻、防守、取得或失去地盤等等。像「他攻擊了我論點中的每一個弱點」和「他的批評一針見血」,都反映了,辯論就是戰爭的概念隱喻。
跟大家諮詢,所拾獲描繪個性的詞彙中,散落著熱衷學習、有邏輯、願意分享、固執、快節奏、大剌剌、犀利、冒險……,這些字詞,恰似多面稜柱體的某個面向,依循面向,或許可像摺紙人物般,拼拼湊湊出一個人的面貌。不過,由天空底色隱喻所開展的討論,以顏色畫面,似乎更能喚起直覺的運作。對顏色做自由聯想,可以是一道任意門,讓我們穿越理智所管轄的意識疆界,通往更深層的潛意識。
世界唯一不變,即是變本身。用隱喻來思考本質,並非是要為自己貼標籤,或將個性窄化,例如:「我覺得自己是粉紅色,因為我天生就喜歡粉紅泡泡,是個愛幻想的人」。隨著人生綿延,不同階段的經驗成長,都可能改變我們對自身的認知。而隱喻,給出了多一點的心理彈性空間,鬆綁概念思維,讓人更容易去捕捉、去探索我的本來面目如何。
生活中充斥著阿哩阿雜的事,大半時間,我們幾乎處在自動化模式下:刷牙洗臉,出門上班,通勤,吃飯,無須動腦即自動化行事時,往往缺乏覺察。當然,時時刻刻思索生命的意義,是不可能的,不然想著想著,就沒有動力去上班了(笑。
但可以做的是,問問自己:如果你是一片天空,撥開雲霧後,是什麼底色?把這問題,放在心底,留存成一個問號、一個錨,在日常,在迷茫時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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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
Lakoff, G., & Johnson, M. (1980). Metaphors we live by.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