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析山道猴子的一生︱港女收兵、台女不意外：男人為什麼焦慮？

近日，Youtube影片《山道猴子的一生》爆紅，諸如階級、低薪、迷失青年等相關元素引發熱議，而片中對感情議題的處理，更讓不少網友心有戚戚。

相關情節如下，主角「山道猴子」在與第一任女友交往時，為滿足對方的物質慾，全然不顧自己卡債、學貸、車貸纏身的現實，還打腫臉充胖子資助對方購車改車，結果換來女友的琵琶別抱。悲憤與不甘交織下，「山道猴子」公開兩人的金錢關係與對話紀錄，希望「破麻」因此身敗名裂，結果卻讓自己成為網友群嘲對象，還被前女友譏諷是「不到5分鐘快槍俠」，引來更多訕笑。

之後「山道猴子」雖成功交往新女友，卻始終無法擺脫舊日情傷，更為此屢屢傷害另一半：見到男性來向女友搭話，便質問對方「你是不是平常都這樣背著我跟別的男人聊天」；發現女友收到男同學的跑山邀約，便失控逼問「我不是說你跟別的男人聊天要跟我說嗎」、「你打算背著我跟其他男人培養感情嗎」；女友透露收到外拍邀請，表示想協助分攤經濟壓力後，「山道猴子」又敏感質疑「你現在是在臭我很窮是不是」、「你會一直跟其他男人偷聊天，是不是因為看不起我」；最後女友忍無可忍提出分手，「山道猴子」更是謾罵嘲諷，絲毫沒有自省意願。

前述情節引發不少討論，除了感情創傷的修復，更多網友是把重點放在「山道猴子」的第一任女友上，稱她是一切悲劇的始作俑者，既摧毀「山道猴子」對女性的信任，更讓「山道猴子」背負債務，最終眾叛親離、走向死亡。更有網友在PTT上發文討論：「山道母猴是真實台女現況嗎」，表示「山道母猴基本上什麼都不用負擔，騎塑膠車就讓公猴出錢幫忙升級，自己要賺很容易，去外拍擺姿勢就賺一大筆，公猴只能每天當社畜」，引發不少網友共鳴。

從以上討論可以發現，在公審「山道猴子」的首任女友後，許多網友直接進入了「台女不意外」結論。

網路性別戰爭的由來

而這一結論，可謂是台灣網路性別戰爭的近年縮影。

在部分台灣網友的描述中，「台女」具有以下幾個特色：拜金、愛慕虛榮、喜歡與歐美男性交往、公主病、用情不專、滿嘴女性主義；「台男」則是被「台女」利用的工具人、備胎、人肉提款機，以及歐美男性的「二手回收場」。觀察PTT上涉及「台女」的相關文章，許多都是圍繞上述敘事進行的集體謾罵，最後紛紛留下「台女不意外」的結論。

而如此針對性別議題的網路戰爭，其實並不只在台灣出現，至少在東亞範圍內都相當普遍，包括大陸近年的「女拳」爭議、香港的「港女收兵」話題、韓國的「ilbe蟲」厭女爭議等。而網友的情緒訴求可大致歸結為：對女性「利用」男性的不安、對「女權過剩」的焦慮。

首先是對女性「利用」男性的不安。以《山道猴子的一生》作者「Eric Duan」的親身分享為例：車圈的女性數量稀少，「簡直就是珍奇異獸」，因此只要有女性出現，男生就會像看見了「捕蠅紙」般，「嗡嗡嗡」的全部撲上去。Eric更指出，這些女性會先建立愛車形象，再利用車圈懸殊的男女比、男人的愛慕心理，誘騙男人進行付出，不論是勞力、時間或金錢，因此車圈常會出現「渣女利用男人」的糾紛。

簡單來說，在「Eric Duan」與部分網友的分享描述中，「台女」、「港女」利用了男性的求偶心理，誘騙後者持續奉獻，自己卻「騎驢找馬」，在發現更適合利用的對象後，便將原本的「工具人」一腳踢開。

接著是對「女權過剩」的焦慮。網友通常會舉「性騷誣告」、「MeToo獵巫」的案例，稱當今女性自帶道德光環、話語權極大，只要控訴某人對自己「不當接觸」，就能執行道德死刑，令一個無辜男人身敗名裂。類似敘事，也往往會被用以描述爭取女權的團體，稱其竭盡所能「妖魔化」男性，嘴裡高喊解放女性、杜絕「仇女」，其實是要壓迫男性、推動「仇男」。

此外，對「女權過剩」的焦慮還會牽引出「女權自助餐」的話題，也就是有部分網友認為，女性高喊性別平等，其實只是想爭取更多紅利，而不願與男性負擔同等責任，例如分攤經濟支出、參與義務兵役等，形同大吃「自助餐」：只選自己喜歡的，拒絕自己不愛的。

平心而論，以上兩者確實都有一定程度的現實基礎。網友的憤憤不平並非全是杜撰，而是部分女性確在與異性相處時展演了前述行為模式，導致了部分男性的痛苦與不悅。

焦慮的真正根源

但從常識判斷，其實多數的兩性相處都不會如此極端，否則網友便不用以「揭露某種秘密」的口吻，在PTT上發表許多「台女文」，而是應該見怪不怪，習慣這般人際生態。換句話說，「台女不意外」、「港女收兵」確有其現實基礎，卻不是兩性互動中的普遍多數；正如「女權自助餐」、矯枉過正的現象確實存在，卻不表示社會中就不存在被壓迫的底層女性。

而從現實視角來看，「台女」議題的放大，有其社經與工具背景。說得更直接，對於女性「利用」男性的不安、對於「女權過剩」的焦慮，其實都不能脫離經濟現實與網路社群的背景脈絡。

首先是對於女性「利用」男性的不安，網友的敘事看似張牙舞爪，其實暗藏自卑情結，因為在其潛意識中，自己就是「條件不佳」，才會被「愛慕虛榮」的女性輕易割捨，而所謂條件，不外乎社會地位、身材外貌與經濟收入。放眼當今台灣，薪資成長早已跟不上通脹，產業結構又面臨發展瓶頸，多數苦於低薪的年輕網友困於「窮忙」泥淖，對結婚生子不敢輕易奢望，即便其本人可能不曾經歷「台女」摧殘，卻也容易在看到他人經驗時同情共感、跟著留言「台女不意外」，原因無他：相關情境觸動了自認社會地位不高、經濟條件不佳的晦暗情緒。

至於對「女權過剩」的焦慮感受，同樣易因經濟的不景氣而放大。在部分網友看來，男性在現實生活中根本享受不到性別紅利，只有社會日復一日的「有房」、「有車」艱困要求；而女性根本無需承擔同等期待，女權主義者卻還大言不慚「打倒父權」，顯然是想以女權之名打倒男性，將男性的集體尊嚴徹底閹割。因此即便多數網友未與「台女」發生衝突，卻仍易在「被女性挑戰地位與經濟壓迫」的個人感受下，跟著大罵「台女不意外」。

接著還有網路社群的言論性質。這一場域的言論因為匿名、隱身、迅速流動等特點，極易走向情緒化宣洩、標語式定調，不易真的達成深度溝通與交流；許多網友在留言當下，也更多是想尋求社群歸屬感，同時說出平日無法輕易宣之於口的發洩，「台女不意外」是其一，「酒駕判死刑」也有類似性質。事實上部分網友在現實生活中不僅沒有與異性相處的問題，甚至可能還是愛家好丈夫、好爸爸，甚至會在工作應酬後偷偷酒駕，但這並不妨礙其本人在網上扮演另一個人格，高喊「台女不意外」、「酒駕判死刑」。

歸根結柢，單一而扁平的「台女」形象雖有現實基礎，卻更多是在社經脈動與網路社群的特性下得到鞏固，其中男性的不安與焦慮、尋求網路的認同與發洩堪為關鍵。由此脈絡來看，《山道猴子的一生》引發的「台女」討論只是節點、而非終點，隨著年輕世代生活壓力漸增、被低薪環境摧殘，類似「山道猴子」的悲慘戀愛史將持續引發共鳴。

原文發表網址:

2023.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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