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札記:《奇士勞斯基論奇士勞斯基》
文/謝鴻文
每每遇到我喜歡的作者或主題,習慣讀完一本書都會再蒐羅那個作者或主題相關的書籍擴延閱讀,鑿深閱讀的理解與視野。
波蘭導演克里斯多夫•奇士勞斯基(Krzysztof Kieślowski)是電影史上我最愛的大師之一,從1990年代的金馬影展初識他的電影《十誡》之後,著迷上癮的追尋過《機遇之歌》、《愛情影片》、《雙面薇若妮卡》,再去電影資料館回溯他的紀錄片,再到後期院線電影院能看到的「藍白紅三部曲」(《藍色情挑》、《白色情迷》、《紅色情深》),這些內涵深刻,哲思雋永的影像深刻印在我的青春記憶中,至今也未曾磨滅。
常常我會再溫習重省,再被奇士勞斯基對於生命與命運的偶合、別離,所有的成住壞空的透澈見解感到頭皮發麻般的震懾感動;也被他關注意志與命運的選擇、對抗或沉淪等種種行動衝突產生的思索或懷疑,產生崇高的敬意。
《奇士勞斯基論奇士勞斯基》1996年舊版,是由遠流出版的,封面以義大利威尼斯的華麗面具為主視覺,折射出較多象徵的設計構圖;最近聯合文學新版新譯的《奇士勞斯基論奇士勞斯基》,封面直接以奇士勞斯基本人現身,拿下眼鏡的他,深邃眼神好像又看穿了什麼事的注視著我們。雖然在黑暗色調之中,但這位曖曖內含光的電影哲人,還是會讓神性光彩在我們不經意之處就迸射出來。
《奇士勞斯基論奇士勞斯基》可以視作一本個人傳記來讀,也可以視作一本「電影作者論」來研究,我們既探勘了奇士勞斯基的心靈世界,看見了他的成長與電影技術養成之路,更可以穿梭其中找到切入理解他的電影之道。
比方他自剖為何棄紀錄片而改創作劇情片,因為「不是所有事物都能被描述。那是紀錄片最大的問題,好像落入自己設下的陷阱一樣。透過紀錄片越想靠近某人,對方反而躲得越遠,這是很自然的事,沒辦法。」
而拍攝劇情片之後,面對社會環境的動盪,尤其是共產統治下的窮困專制,所有苦楚被政治箝制壓迫時,藝術或許還是能守住發聲的良心。但與其說奇士勞斯基想批判政治,還不如說他選擇了隱晦的方式(也可以迴避電影審查),回到人,回到人性去觀察。正如他所言:「我相信每個人的人生都值得審視,每個人的人生都自有祕密和戲劇性。」所以回到這新版封面的奇士勞斯基照片,他真的在專注凝視審視著我們啊!
即使他已經在1996年辭世,但他依然用他的電影裡的每一個人物,一再讓我們回想「每個人的人生都值得審視」。
讀完《奇士勞斯基論奇士勞斯基》之後,再讀斯洛維尼亞的哲學家、社會學家斯拉沃熱•齊澤克(Slavoj Žižek)《真實眼淚之可怖》這本書,必須坦承很不容易讀懂,因為齊澤克透過大量的馬克思思想,以及佛洛伊德和拉康的心理學理論去解讀奇士勞斯基的電影世界,齊澤克在西方學術界裡是個頗具爭議的人物,「文化理論的貓王」、「危險的西方哲人」等稱號不難看出他站在風頭浪尖上被檢驗批判,可是他也無所謂懼的敢衝敢言,著述立論之尖銳、快速和暢銷,也不得不教人凜然注目。
例如《真實眼淚之可怖》就甘冒大不諱直言形容奇士勞斯基的電影世界,「是一個反常、糊塗的愚蠢上帝,他把創造世界搞得一團糟,生產出了一個不完美的世界,然後想要透過重複的新努力來盡量地修修補補⋯⋯。」
可怕吧!上帝都被搬出來言說,還沒有好話的把上帝批了一番,所以人間才有這麼多苦難、不完美,因此被創作者注意表現出來。
齊澤克就此再提出對奇士勞斯基作品的洞察說:「以真實眼淚之可怖為始,以虛構眼淚之湧流為終。」企圖為奇士勞斯基的關照理出基調。
再想想齊澤克說:「電影不向你提供你想要的東西,它告訴你怎麼欲望。換言之,電影不是實現你未滿足願望的夢,而是要告訴你如何通過做夢才能在現實中活著。電影藝術是使人從虛無狀態掙脫出來,從而進入建構現實的中介。」
奇士勞斯基的電影作為中介,他是揭示了真實世界之殘酷真相;然而在影像裡,「也許並不存在什麼秩序,我們的宇宙自身在本體論上並非構造穩固,而為了保持連續性的表象,就必須有一個界面──人為的片段來縫合它。」
奇士勞斯基終究不是萬能的上帝,「人為的片段來縫合」,或許是一種智性的救贖,也是奇士勞斯基電影給人的力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