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濕的味道瀰漫在空氣中,慢慢地從陽台流了進來。
不過對於滿是髒亂的屋內,這並非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這臭酸的窮人味讓我回憶起過去的日子。
過去我始終專注在雙手中的世界,
總是思考著該如何用「最節省」的方式課金。
我不認為自己屬於「沉迷」在手遊中的人,任何沉迷於手遊的人通常都會這麼認為。他們精算著每一期應該如何當個「小課」玩家。殊不知對於任何製作手遊的營運公司而言,屬於中位數之間的課金玩家會是最重要核心。由於「大佬」(在遊戲中指的重課玩家)對於任何CP值的計算毫無興趣,他們只專注在每個月的限定裝備、外觀是不是最新、最嗆的。這類人,一個伺服器不會是統計裡的多數,而那些每個月課著「月卡」、「日卡」、「季卡」的人們往往佔據多數。他們總會看著Youtuber分析本期應該如何課金,精算著自己手邊的荷包該怎麼守在「一個合理的界線」。但通常這麼精算的人們,有一半可能是會全身而退,而有另外一半可能就會成為像我這樣的人。基本上就是守著自己的循環卡費邊界。
只要不要超過就好,
只要讓自己最低繳費金額是撐得過去就好。
這類型人,通常沒有什麼保險的概念。
但也通常沒有太多的必要,
出門的距離,只有離家近的工作場所以及租屋處。
談不上任何風險而言。
只要死守著自己的循環卡費,
那麼自己就可以繼續活在迷幻的手遊世界。
身在手遊世界之外的人可能很難理解,
這種虛無的東西為什麼可以每個月花上上千、上萬?
因為他們購買的是一種「暫態的滿足」。
而這種事情難以與他人說明,
一旦翻開那些課金的理由,
難以讓那些普羅大眾可以清楚。
另外一種理由就是來自於「沉默成本」,
當你要賭出一件當期的超強裝備,
有些遊戲是毫無節操地無任何「保底」機制。
所謂的保底就是指可能抽了九十抽,
才會出現當期保底的人物或者裝備。
然後營運公司又不是傻子,他們會在這個九十抽上加入各式各樣的但書。譬如第二次九十抽才會有絕對保底。又或者有些公司根本沒有保底機制。一旦陷入了網路上的輿論控制。
『這次沒抽到XXX就毀了。』
『基本上OOO就是改變PVP生態了。』
『抱歉。我一單就出光了,哈哈哈。』
那些言論隨著瀏覽,慢慢掌握你的荷包重量,
噢,不。應該是卡費的重量。
一旦開始抽了,就像是上了賭桌。
你永遠都在等你不會運氣那麼差,
下一單就會中!
下一單就會中!
下一單就會中!
下一單就會中!
當我把手機砸向單人床鋪,大罵了三字經時。
循環卡費已經抵達了脖子的邊緣。
即便是經過了無數次的懺悔,但最終還是沒辦法脫離迷失的螺旋。
直到我在這個地下世界被那根本還不完的債務壓迫著,
才藏住了這個難以割捨的癮頭。
我望著稀薄的晨光,不停在確認自己是否清醒著。
我繫上鞋帶,打開手機,將接單的順序調整了一下。只不過過了幾天,要買到「船票」的價格就漲了三倍。原因是即便買到船票仍然還需要跟REF辦公室的人預約,雖然也可以當天等待,但排隊時間會相當久,而且你會看見就像是一群喪家之犬在開同學會那樣。明明是來這裡嘗試要改變自己的人生,但許多人仍然在聊著自己那無關痛癢的未來,譬如說一天單量要控制在多少,工作跟生活才會balance。
這些人是不知道自己正在負債嗎?
算了,背房貸的人大概也是這樣過活吧?
「幹他媽的,這傢伙根本就是在騙人!」一名剛從辦公室走出來的彪漢大聲嚷嚷。
「怎麼啦,談得怎麼樣?」一旁看起來就是鼠輩一類的同伴緊張地問。
「他說我還是乖乖待在這裡就好,他說我太無聊。我就去幹他媽的看他會不會覺得無聊。」
「喂喂喂,結束了就趕快滾。」看起來像是警衛的男人回應彪漢。
「大家都可以回去了,他應該是江湖術士,怎麼可能這麼──」
突然間,那警衛拿出棍子往那彪漢用力一砸,接著幾個快速的手勢,彪漢被固定在地,發出有氣無力的怒聲。這警衛看起來不是尋常警衛,鎖喉的力道看起來相當到位。
「我說了給我滾。」
「Holy shit,你們要打架可以靠外側一點,可以嗎?下一位,張繼明!」一名穿著幹練的男士走了出來。
「是我。」我舉手,緩緩走過去。
辦公室外的等待區就像是市場叫賣一樣,
當我走進辦公室後,關上隔音門時,
突然覺得世界寧靜了下來。
「這隔音做得不錯吧?」坐在前方柚木桌前的應該就是REF吧?
他沒有帶面具,長相算是普通,看起來出現在影片裡的男士比他本人上相。
「對,這裡還滿安靜的。」我回應。
「你剛剛是在觀察我嗎?」
「呃……」
「有什麼想法都可以說。」
「嗯,你實際本人看起來比想像中的年輕。」
「這種無聊話就免了,你應該覺得Angus比較帥,對吧?」
這傢伙是有讀心術嗎?
「你有填資料,對吧?」他問。
「是。」
「你欠的錢跟一堆老屁股來比,算是容易還的。如何,你有什麼想法?」
「我……」
「現在開始就是你們的表演時間。就像是國小音樂課還是殺洨才藝課,老師出了一個加分題,看你們敢不敢表現一下。」REF講話的語速相當快。
「我想出去這個地方。」
「我看你的年資很輕,才來十幾天?」
「對。」
「等等,我好像對你有印象。」
「真的嗎?」
「你知道每個債務遊戲對決間旁,有幾個觀察室嗎?那個觀察室設計滿巧妙的,從觀察室看得到裡面,但是從對決間應該看不出來。」
「你的意思是在觀察室看過我?」
「你是在西區的營業所嗎?」
「對。」
「那應該八九不離十,我有印象。回到我的問題,你要賣什麼故事給我?如果今天有17000個外送仔來搶這些船票,我不可能每一個人都給。我會依照我的第一印象、認知、外在因素、內在涵養,把你現在在我眼前的狀況做出一個完整的評估而決定。就像是上一個肌肉猛男,出去應該被警衛打得很慘,老實說他就是單純的跟風族,今天哪邊發生什麼事,想也不想就來了。我看到就賭爛,直接請他走。」REF的話就像連環炮那一樣,就我剛接觸他的感覺,他似乎是一個很有個性的傢伙。
必須得單刀直入。
「我常去一間咖啡店,在西區的巷弄中。那間店滿特別的,老闆喜歡咖啡也喜歡調酒。」
「哦?」
「那個老闆算是那一區的活躍人物。只要開始在那邊混熟,老闆願意分享他的很多小故事。」
「所以?」
「幾天前,我們一起在那邊收看你的影片。我不確定是不是我看走眼,但是那老闆看到所謂『Angus』的臉龐時,就像是看到什麼妖魔鬼怪一樣。當時我就坐在吧台前,看得相當清楚。」
「你覺得他認識Angus?」REF的眼神開始變得更為犀利。
「對,他很快收起自己驚訝的表情。不過隨著你說明的過程中,我看得出來他相當不耐。」
「你有這老闆的照片嗎?」
「我找找,我有另外一隻手機。」我拿出備用手機,找出IG,尋找其中一個小帳號,把限時精選打開。接著我將手機按住,拿到REF面前。
他接過手機,用手按住螢幕,讓動態停住。
我知道這應該是一個威力可觀的炸藥,
至少他的肢體語言從剛剛極度放鬆變得有些興奮也帶些錯愕。
即便他沒有喊出聲音,
我大概可以感覺他在內心喊What the hell或者Holy shit。
「這是一個很重要的資訊。」REF把手機還給我。
「所以這對你們有幫助嗎?」
「非常。」
「好,那太好了。」
「小子。」REF將抽屜拉開。
「嗯?」
「你想不想打工。」REF丟了一捆千元鈔在桌上,我試圖鎮定自己的思緒。有些話我沒說出口,依照債務世界這種老鳥吞噬新手的世界來說,REF他們肯定繳了不少錢給地方派系。不然不可能有人可以動員十七個營業所規模的活動。簡單來說,就算他們是真的詐騙份子,也不能抹滅他們手上有足夠的銀彈可以聚攏這些人。
「看是要做什麼。」
「那個老闆叫什麼名字?」
「大家稱呼他為『春水』。」
「Ok,我需要他的所有行蹤、行程表,店與工作室的詳細資料。」
「如果我要搞清楚行蹤,我需要全天候跟監,我平常得要跑很多人的單,我得要找人幫我──」
他丟出第二捆現金。
「你去搞定你的問題,可以嗎?」
「好……」我當然不會說其實第一捆現金就可以解決我的問題,只要花錢請人處理,通常會找得到願意跑單的人。
「另外這給你。」REF拿出一張小卡,上面有QR-Code。
「這是什麼?」
「你們都是為了它來的,你們到時候可以藉由上面的指引來進行活動。」
「但……這只是QR-Code,誰拿到都可以使用吧?」
「網站的內容9天後的債務遊戲開始前才會正式publish,每一張QR-Code對應的網域都對應你們購買的營業所對決間位置。一旦自己胡亂亂湊,到時候的狀況只會讓你僵在對決間裡。」
「好。」
我雖然點頭,但感覺跟我內心不安的猜測越來越接近。目前REF揭露的資訊都往某一個方向發展,那就是9天後的那場贖罪之日有可能是一場巨大的騙局。目前的配對方式、我們對於債務遊戲規則的驗證,根本不足以買到保證。
那他究竟找1700個人一起陪葬是為了什麼?
甚至要我調查一個與Angus可能有關係的關係人資訊。
代表REF雖然表面是要制裁Angus與反抗秋錢那不合理的剝削統治,
但實際上他的目的應該隱藏於這些事物之中。
「還有問題嗎?」
「沒……沒有。」我站起身,準備要離去。
不過在離去之前,我還是想問個問題。
「不好意思,我想問個問題。」
「嗯?」
「為什麼是REF?」我看著REF說,我很在意這個奇怪名字,看他沒有回應,我接著說:「如果你不方便透露也沒關係。」
「REF源自於Reference,也就是寫論文最痛苦、最荒謬的一個環節。在完成論文的過程中,你總是看了許多神奇鬼屁論文,譬如內容說了很多,但完成兜不起實驗設計與架設,又或是通篇鬼扯,又無限的引述來補足自己的缺陷。後來我發現一點,要成為別人的Reference,有時就是得要『大膽假設』。我說的大膽其實是美化了這個說法。」
「你意思是Reference寫的東西有時是Bull shit嗎?」
「沒錯。你願意成為別人的Reference嗎?人們有的時候碰到問題,可能會Google,可能會詢問AI,無論是哪一種反射動作,我們腦中有一種早已建立好的Reference。看看一些文章、影片、他人轉譯過的腦殘懶人包,突然就變成自己是專家的那種假象。他們不一定會真的思考事情。」
他站起身,用著那犀利的眼神望著我:「把春水資料盡快給我。你可能覺得你很聰明,好像猜到了很多事情。雖然你都沒說,但我可以從一個人的眼神大概猜出他在想什麼。」
Holy shit,這是唬爛的吧?他會讀心術?
「如果你覺得我們在做的事情是一場騙局,那你可能就離家太遠。因為9天後的活動只是開始而已。」
「只是開始?」
「想知道更多,就拿資料來換吧。」
REF輕拍雙手,領門的人打開大門,
接著在耳邊迴盪的就是狂怒的吵雜聲,
低等的、低俗的、無趣的人們叫囂著。
像是這個地下世界的縮影一樣。
他們從不思考,對嗎?
我走出REF辦公室,思考著口袋裡的現金代表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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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分鐘都有六十秒的機會讓小說家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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