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一日中極寒之刻,卻也是好夢最成眠之時。特別在一夜的魚水之歡後,疲倦的身軀總希冀在東方翻白肚之前,能獲得稍稍的喘息。
極度寂靜,最能襯托出極度喧雜。
御花園裡的萬紫千紅正等著豔陽露面前的幾滴朝露給予滋潤,誰又能料沉榓叢中,連一滴露水也難求,一絲陽光也成了奢求。
花如此,人也如此,特別是女人,宮中的女人。
「放開我!放開我……」
叫喊聲伴著嬰孩哭啼聲,這喧鬧可真擾人清夢。
龍體尊貴,不願多為喧嘩而擾,可這漸漸慘咽,漸行漸近的嘶喊,且這聲,竟是如此的耳熟。
不再忽視其存在,皇上迅速起身,披上了龍袍,到寢宮外條理清楚慘咽聲出自何人之口。
玉簟旁侍寢的妃子也莫等閒,趕緊披上外衣,隨意梳理散亂的髮絲,尾隨著皇上而出。一到外頭,先見一名身著華服的女子抱著嬰孩破門喊冤,後方還有幾位太監、侍尉。
「皇上,臣妾冤枉啊!」
「奴才驚擾聖駕,請皇上、貴妃娘娘降罪。」
定睛一瞧這跟前喊冤的女子,正是當今皇上寵妃,君妃娘娘。而手中嬰孩也不是別人,正是九皇子。
前有妃子喊冤,後有奴才們請罪,皇上及豔貴妃皆被眼下突如其來的混亂而摸不著頭緒。
「這是怎麼一回事?」
「回稟皇上。」站在最前頭的侍尉回話。「二更時,奴才接獲密報,得知宮中有人將在夜半後中宮門守衛交換時潛逃出宮,但直到三更天時,卻沒見任何人影,卻意外得知後右宮門有一車馬強行硬闖出宮,於是奴才們便加派一大群人手追去,大約追了數百里,好不容易追到私自潛逃出宮的馬車,才發現原來……」
「原來是什麼……」皇上為答話奴才的停頓而加追問。
「原來是……」這發現說出來,連他們一等奴才們若非親眼證實,也不敢置信。「原來潛逃出宮的人正是君妃娘娘。」
「皇上,臣妾是冤枉的。」君妃慌張地搶話為自己辯護。「臣妾是被陷害的,臣妾絕對不是有意私自出宮的,臣妾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臣妾明明已經就寢了,臣妾不知道為什麼一醒來就發現自己和九皇子在荒郊野外,甚至周圍還有一堆侍衛要拿臣妾問罪,臣妾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君妃愈說愈急,愈是爭辯愈是講得語無倫次,愈是說著愈是急著哭了出來。
美人梨花帶淚,常惹男子心生憐惜,但偏偏皇上這次鐵了心腸,竟不為所動,畢竟私自出宮可是罪不容誅。
另外,這晚皇上之所以不讓君妃侍寢,也是因為和君妃起了口角,現在仍是龍顏難平怒。
皇上指示著方才答話的侍衛。「繼續說,你們還發現了什麼?」
侍衛深怕其餘的發現萬一說錯了嘴,引來殺身之禍,便支支唔唔個半晌,不敢開口。
「皇上要你們說什麼,你們就得說什麼,別支唔其辭。」豔貴妃說道。「若是你們不聽從,便是有違皇命,是殺頭之罪。試問,你們擔當得起這罪嗎?」
「不……奴才不敢。」
「那便直說無妨。」
「奴才不但發現了君妃娘娘私自出宮,還發現君妃娘娘乘坐的馬車上還放著不少宮中的稀世珍寶,甚至在寶箱裡,還有……」侍衛不知這發現該說與否。
「還有什麼?」皇上再次追問。
「還有……還有……」
「說!」
侍衛被這一問,便不敢有所隱瞞。「奴才們把放在君妃娘娘的馬車上的寶箱裡搜了一翻,未料卻搜出了不少男人的衣服。」
聞言,皇上和豔貴妃皆瞠目結舌,當下即楞住了。
後頭有太監抬進了裝有珠寶翠玉的寶箱,當然也有所謂「男人的衣服」,這回可是人證物證皆在,逼得皇上愕然,卻也不得不信實。
「皇上,不是這樣的。」君妃見皇上已似有不信任她之意,便再出聲辯駁。「臣妾真的什麼都不知道,那些男人的衣服,臣妾真的不知道為什麼會出現。皇上,您要相信臣妾,臣妾敢對天發誓,不敢對皇上您懷有二心呀!皇上!」
「怎麼只帶回了君妃娘娘?」豔貴妃再道。「若照君妃的說法,應該是有他人帶著君妃出宮的。」
「可能是當時情況危急,前頭騎馬的人便只好棄馬車先保全自己。」侍衛怯生生的說著。「都怪奴才辦事不牢,讓他……逃之夭夭了。」
聽此答覆,皇上更是龍顏大怒。
「可知道逃逸的人身份為何?」皇上一字一言,都要人不寒而慄。
「那人全身包著緊緊,密不透風似的,奴才真的不知。不過……」侍衛補充。「看他的而定體型,應該……應該是……」
侍衛真的不敢再往下透露。
「可是個男人?」豔貴妃擋在前頭問了。
聞貴妃娘娘已接了下文,侍衛連點個頭回應也不敢,唯能低著頭,以為如此便能躲過一切責難。
不說話即是默認,皇上和豔貴妃心裡皆有譜了。
事已昭然至此,不聯想到「私奔」這詞也難。
「不是的,事情不是這個樣子的,臣妾真的不知道,真的什麼都不知道……」跪倒在地的君妃此時匍伏前進,扯著皇上的腳踝求諒解,豈知皇上火氣正是盛頭,便一腳踢開了君妃。
這一踢,也撇去了昔日龍恩。
眼下,君妃面對著侍衛指證歷歷,及失去皇上隆恩的庇護下,真是呼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且君妃口中仍不停唸著反覆的話語,抱在懷中的九皇子更是從一開始即不間斷地哭鬧,多少都惹了皇上不少心煩,更是為皇上心中怒氣火上加油。
「皇上,臣妾真的是冤枉的,臣妾真的一無所知,皇上,您一定要相信臣妾呀!」
「行!」他也不能為一時憤怒而沖昏頭。「妳要朕信妳,便讓朕聽聽,妳是如何解釋這一切經過?」
「我……我什麼都不知道,皇上您要臣妾從何解釋?」她就算是生了百口,也難多辯個所以然。
「皇上,這事不是一目了然了嘛?畢竟證據確鑿,犯得著讓君妃自個兒解釋清楚嘛?」豔貴妃說道。「這檔事要是自個兒說出口,能不羞人嘛?」
「看來豔貴妃是知道內情的。」皇上反而向豔貴妃問道。
「事實都已經攤在了眼前,相信皇上見了此等場面,比臣妾更心知肚明,還要臣妾直接說明了嘛?」豔貴妃嘆了一聲。「臣妾光是想到那個字眼,亦發覺得難為情呢!」
「貴妃娘娘,事情並非您所想的那樣,臣妾真的敢對天發誓,此生此世都是皇上的人,真的不敢對皇上懷有二心。」君妃再次發誓,再懇求一句信任。
奈何,豔貴妃是如此接話。「若是對皇上毫無二心,又怎會鬧得今日這天翻地覆呢?」
這一句,如天打雷劈砍在君妃頭上。「臣妾真的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君妃妳口口聲聲說妳毫不知情,但在從頭至尾也道不出個合理脫罪的解釋,別說皇上難以取信於妳,就連本宮不如皇上英明,也難被妳給說服。」豔貴妃再道。「就算不提妳紅杏出牆,私自出宮及將宮中寶物偷帶出宮外,光是這兩項罪就已是罄竹難書。」
「冤枉啊!我不知道,我根本就沒看過那些所謂的稀世珍寶,更不知道怎麼在自個兒的寢宮裡睡得好好的,怎麼一醒來就在宮廷不知多遠以外的馬車上,這些我真的不知道。」君妃淚眼汪汪,再睇皇上一眼。「皇上,連英明如您,也不信臣妾嗎?」
君妃一付我見猶憐,卻在此刻教皇上不動心。
倒是把豔貴妃所言聽進耳裡。「來人!」
「奴才在!」
皇上口氣極為冷淡。「將君妃押入冷宮。」
「喳!」
聞言,君妃更是感到晴天霹靂,極力抵抗兩旁抓住她胳膊的侍衛,又不停地對著皇上哭訴。「皇上,臣妾真的是冤枉的,您為什麼就不信臣妾呢?皇上啊!」
話說此時,她好不容易擺脫了兩旁的侍衛,迅疾衝到皇上跟前,哭跪著求饒。「皇上,就算您不信臣妾,但您不看僧面也看看佛面呀!九皇子可是您親生的,臣妾受冤打入冷宮不打緊,但皇上的骨肉怎能也和臣妾一起在冷宮吃苦呢?」
「朕也不會枉顧父子親情。」皇上命令著在旁的太監。「將九皇子抱給豔貴妃。」
君妃被皇上此舉搞得不明不白,而皇上接下來的口諭則解除她的困惑。
「從今以後,九皇子乃為豔貴妃所出,君妃撤去妃子頭銜,且不准再與九皇子相會。」皇上不願再多見君妃一眼,哪怕只是一瞥。
皇上撇過龍顏去,左手一揮,示意要侍衛立刻行其口諭,無論君妃如何哭喊,如何聲嘶力竭,他都不再理會。
「皇上,您怎能如此待臣妾?皇上……」
隨著君妃哭喊漸行漸遠,原本一度沉默的豔貴妃正暗忖著,反正一不做二不休,索性一股腦兒把君妃推向死胡同。
於是,她再度開口。「皇上,您瞧!這九皇兒可生得令人憐惜,樣子還真像君妃呢!」
皇上依舊板著龍顏。「從今爾後,別再朕面前提起君妃這個不知羞愧的女人。」
「臣妾知錯,臣妾爾後絕口不提她就是了。」豔貴妃又幽然喟歎。
「敢情豔貴妃還有話未說盡?」皇上知其喟然必有因。
「臣妾是替九皇兒的前途感到憂慮罷了,雖然他現在過繼給了臣妾,但他畢竟是君妃懷胎十月的血親,若是今後大夥兒願意給臣妾的面子,不提九皇子的生母便罷,但若臣妾無法保住九皇子不受任何非難,只怕九皇子日後長大成人,無顏活宮中。」
皇上究竟曾是皇子苦熬過來的,瞭解豔貴妃所憂所慮。
「但若是另一種情形,臣妾……」豔貴妃裝成一付面有難色。「臣妾怕觸怒龍顏,不願再多說了。」
「豔貴妃有話,朕不會介意。」
「臣妾只是猜想,今日君妃是帶著九皇子一起潛逃出宮的,也許是母子親情使然。」豔貴妃再道。「倘若君妃今日逃出宮,並不是單純為了私渡寶物,而是為……」
豔貴妃不願明說那字眼,畢竟刻意挑起皇上怒火,乃是不智之舉。
「臣妾只怕混亂皇室血統,後患無窮。」
皇上明白她的意思,頓時更是感到一股氣衝頭頂,先是迅雷不及掩耳的將豔貴妃手中胎兒搶過來,不顧嬰孩嚎啕,直接將之重摔在地上,並命令在場的太監。
「來人!將九皇子處理掉,別讓他在這兒弄髒了朕的眼。」
「喳!」
太監默默地將毫無聲響的九皇子抱離皇上視線,豔貴妃也趕緊哄著皇上,勸皇上息怒。
如此折騰了好半晌。天,也該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