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的別離
當我急煎煎地趕回家時,屋內靜悄悄地,走進客廳,我的狗魁魁坐在沙發上,張開大嘴笑著看電視。看到我,趕緊跳下來,搖著尾巴迎接我。我雖斥喝牠:「魁魁!你怎麼可以坐在沙發上呢?沙發是媽媽的呢!」卻很高興牠獨自在家時開心自在的模樣。看來我的擔憂是多餘的。
那天星期五,是魁魁來到尼爾森的第五天。依規定,狗必須在到達後一周內去市府註冊。為了多陪魁魁,我推遲到最後一天才去辦理。
在台北時,牠常獨自在家。我出門前跟牠說再見時,牠總翻著白眼瞪我,好像在說:「怎麼又要出門了?不要說再見了!『再見』就是不見了!最討厭了!」牠的頭舒服地靠在沙發扶手上,或者讓身體的線條隨著沙發的曲線舒展著,似乎已成為沙發的一部分了。
領養魁魁九年多來,家人不免南來北往或國內外移動著,但家不曾改變,且至少有一位家人陪牠。但今年二月22日,牠被一再告知卻或恐不甚明瞭地離開久居的家,獨自搭機到奧克蘭,又經歷十天的隔離。不知牠能否單獨在家?我儘量在家陪牠,希望牠因著我認同新家。但我不可能寸步不離地守著牠。我得外出辦事、購物,我也渴望去登山健行。我需要自己的空間。
我嘗試把魁魁獨自當家的時間慢慢拉長。
外出購物前,我拿購物袋,告訴牠我要去買東西給牠吃。牠只是依依地望著我。不會像不聽話的孩子賴在地上哭鬧,倔強地要跟著出門。兒子本建議車庫與臥室間設置一小門,以防魁魁衝到外面。魁魁如此乖巧,怎需要小門呢?一兩個小時後我回家,聽到車庫門開關聲音,牠等在門後,歡喜地聞著魚肉的腥臊味道,來回奔跑地歡迎我。幾次之後,牠看到我拿袋子,就知道我要出門購物了。
周日去教會前,我請魁魁進入籠子。因為家有租客。相處幾個月了,牠和租客仍然無法和平相處。幸好牠對從這老家帶來的航空運輸籠有情。牠主動走進去裡面待著,把籠子當作要塞。
魁魁來的第二個禮拜,我與朋友在附近山林健行。中午回家時,牠很興奮地奔跑跳躍,沒有不適。於是我開始參加登山Club的一日遊。出遊當日,在暗黑寒冷的清晨六點半,帶牠出門散步;傍晚返家後,又帶牠出去一次。
重逢的驚喜
第一次讓魁魁整天單獨在家。在Rabbit Island健行途中,牠垂著尾巴,慢慢走到玄關目送我出門的憂傷眼神,一直在我心中閃現。
回家看到牠,牠極端興奮地衝來衝去,高高地跳起來想親我,沒有抓住平衡感歪歪地摔下去。不知有無受傷?真令人心疼。我蹲下來抱著牠想檢查一下。聽到牠大聲喘著氣,幾乎喘不過來。牠激動到極點。似乎以為再也看不到我卻能再看見我,歡喜得不知如何是好。我放下背包,立即帶牠出門散步。才走幾步,牠停住腳步,前腳不停地顫動。牠的腳跌斷了?等待牠,為牠揉揉腳,緩和些,免強牠走一下。 走到離家一百公尺的綠地公園,無論如何鼓勵,牠就把頭轉向家的方向。牠要回家。
次日,牠復原了。令我寬心不少。我修正自己:要先撫摸安定牠的心,不要急著帶牠去散步。
此後,每當我返回家門,遠遠地就看到魁魁站在門內向外張望。當我轉動鑰匙,牠已撲上門,想破門而出。門一開,牠向上跳躍,然後發狂的來回奔跑,氣喘吁吁地,吐了一地,讓我既感動又不捨。如果我沒有立刻撫摸擁抱牠,安撫牠,牠不只吐了,還要腹瀉幾天。
在台北時,牠從未如此。
我回來是超乎牠所想像和期待的嗎?難道牠擔心再也看不到我嗎?從台灣到尼爾森的過程中,感受到家人不在的孤獨恐懼,是牠尚未痊癒的心靈創傷嗎?
不明的驚悚
到Mt Rebort 登山是最為驚悚的一次。
上午十點tea time時,我查看手機,赫然看見租客上午八點20分打來的電話紀錄。當時手機放在背包,背包放在後車廂。他知道我要去登山啊!發生了甚麼事要我緊急處理? 我不可能掉頭回家啊! 我打電話給租客,不通; 發簡訊, 未回。
爬山時,我心神不寧,腳步快速,超過所有同伴,成為當日最神勇的一員。我巴不得儘快完成今天的路程,得以回家。午餐時,我告訴同伴:「可能魁魁咬傷了租客? 或租客開門時,魁魁奪門而出了?」Maria說:「我們常會往最壞的狀況揣想!但事情從不至於那麼糟!」人平日都自以為樂觀,實則不然。午餐後繼續向上攀爬,爬上峰頂後轉頭下山 。我的心始終不安地想著到底發生甚麼事了? 也想到魁魁無法接納租客,租客也無心多與魁魁相處,改善彼此的關係。兩者必須嚴格分離,以免發生意外。為什麼要讓租客繼續住?「為了解除在家須時刻提防的壓力,外出時的焦慮恐懼,不該再有租客了。」我無法感受深山中的寧靜,只想回家了解究竟。但是回到終點時,夥伴們又來個午茶,閒適的吃點心聊天。真急煞我也。
回到家,魁魁歡喜若狂地迎接我,我也跟牠一樣狂喜牠卻不知原因。
後來租客說,他打電話給我,想請我回來幫他。因為他打開房門,赫然看見魁魁就站在門外。他趕緊把門關起來。他急著要去上班,但鞋子在前門玄關。打電話給我。我沒接。他只好等著。後來他看見魁魁站在院子,對著木門向外觀看。他開門出來,也把客廳的門關上。有驚無險。
牠站在木門前向外觀看,那是每當我回家,在住家前步道上就可看見的景象。牠在等待我。不知牠站在那裡多久了?難道從一早就開始等候了嗎?
歡快的時刻
並非只有我懸念所愛,登山夥伴Petra也如此。Petra把狗關在籠子,因為若不如此,牠會把家弄得難以收拾。所以她更迫切想回家,讓狗重獲自由。
登山行程大都是午餐後就下山。下山時,我跟Petra走得飛快,絲毫不覺疲憊。我們想趕緊回家,解除愛犬久候之苦。不過,當我急切地衝回家,獨自當家的魁魁偶而也帶給我驚奇。
幾次,牠的足跡密密麻麻地印在每一張沙發上,客廳、餐廳的地毯上,戶外的木板也布滿牠的足跡。我把門打開,讓牠自由出入,雨後院子泥濘,以至於如此。返家當下,牠興奮地繞著我奔跑,我卻惱怒地想捉住牠,打牠的小屁股。牠倒臥,坦露肚子或夾著尾巴,甘願讓我好好修理。牠知道我光火了。我不忍心也覺得好玩。想今天牠應該歡快地進出院子與家無數次,在平日不被允許的每一張大小沙發上不斷地換著坐,享受一隻狗獨自在家的快樂。也想到在台北,沙發都是牠的,為什麼到尼爾森不能躺在沙發上?所以媽媽不在家最好了。沙發都是魁魁的了。
當我跟鄰居Katherine 訴說魁魁的「惡行」時。她說,她的兩隻臘腸狗獨自在家時,把她放在桌上的幾捲毛線球扯下來。拉開各種顏色的毛線,縱橫交錯地舖在客廳、餐廳的地毯上,纏上沙發、桌子與樓梯,竭盡所能地妝扮住家。她回家一看,覺得真是太美、太有趣了。她捨不得恢復原狀,特地留給老公回來欣賞。還有,牠們玩得非常開心,也累癱了。因為牠們忙了一整天呢。我真佩服Katherine美的鑑賞力與寬容之愛。
不過,此後,我不再打開通向後院的門了。
如果租客比我更早出門,我就打開客廳與臥室之間的門,讓魁魁擁有更寬敞的空間。
一次,租客的房門沒關,我也忘了替他關上。爬山時,突然想到「不知魁魁會不會去他的房間搞怪,弄得髒亂,例如尿尿,作為彼此不睦的報復?」那一次,我開門進來時,沒看到魁魁歡喜來相迎;一會兒才看見牠鬼鬼祟祟地笑著從租客臥室那一端衝過來。不出所料。我趕到租客房間巡視一番,幸好並無異樣。魁魁的狗品真好。
我雙人套房旁為魁魁設置的小床是牠的最愛。我出門時,牠總是想留在那兒。
週三,我常騎腳踏車出門採買小物。心想時間短,大概不會出甚麼亂子。豈知回家,魁魁迎接我之後,居然從臥室沙發跳上我的大床,在床上飛奔,再一躍縱身跳向地毯。身手矯捷,歡樂至極。此刻應是牠人生最快活最美好的剎那了。但臥房的沙發有泥巴足跡,床上有魁魁的黑毛,我脫下來放在床上的毛衣有牠的口水痕跡,我大叫「魁魁,看你做的甚麼好事!」本來情思飛揚的牠一聽,趕緊躺下來,垂尾巴,露出肚子,似乎說:「魁魁不乖,打打!」
兒子曾建議在裝置監視錄影機,窺視魁魁當家時在搞甚麼把戲。就經驗可知,魁魁無比誠實,凡做過的,都留下痕跡,何須監視錄影呢?
獨自當家時,魁魁有自己的寂寞與憂慮,也有自由自在的歡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