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週來到旗山。不是初來乍到,卻是第一次自己要帶著汪汪來旗山短期居住。
不同於幾日的停留,短期居住意味著,要能長時間兼顧著一切食衣住行育樂的生理需求,還有帶著汪汪去散步、便便重要的小事。建立出一套可運作的生活路徑,是極為重要。所以騎著摩托車載著汪汪,快要接近我的住屋處時,搜索雷達就不自覺地被開啟,心中不斷地估量著東市可以買食物,西邊能帶汪汪上廁所。腦海中以新住所為軸心,拉開舒適圈的距離半徑,淌淌畫出美好家園之圓滿想像。
住所是一間久沒人住的透天老宅,灰塵厚重,需要花費一番氣力才有辦法清除。在用盡全力打掃之時,無暇關心時間,直到生理時鐘的鬧鈴大響,告訴我和汪汪必須踏出家門,去尋找可以飽足身心需求的所在。也是直到走出了家門,才能證實心中的離線地圖,究竟是否可行。沒有真實的行走紀錄,一切僅僅是紙上談兵。
旗山與家鄉的一個很大差別,就是每一條街都有自各兒的地基主。不走則已,一走就汪響震天。這裡的狗兒幾乎沒在綁,來去自如,些許太過自由(?),所以只要牽著汪星人走入牠們固守的領域,地基主就會盡職地爬起動身,有的立刻張開牠們的武器權杖,露出鋒利齒刃。有的則是關心自己轄區的守衛,發出低鳴、探頭靠近以示關心,用嗅覺辨別我和汪汪這對誤入結界的異種生物。而汪汪在歲月的砥礪下,變成一條孤僻的老母狗,牙齒磨平,軟硬皆嚼食不動。見神懼神、遇鬼怕鬼。
從住處的西邊走去,會先經過一屋把狗拴在家的狗舍,狗兒會透過鐵網露出的柵欄,嗅聞到陌生人的味道,一隻叫,全籠叫,依照聲音的音頻和吠聲的斷句,估算屋內有四隻以上,越叫越起勁,有時叫到後期,牠們室友之間好像會起內鬨,互相怨懟,聲音哀戚,餘吠不斷。雖然喊叫不是聲頻炸彈,不會有實質殺傷力,但真正的作用是警示巷尾另外兩條黑狗,「嗶嗶嗶—有陌生人要過來了」。牠們受到鄰人的召喚,便從幽黑處如閃電般竄出,一隻是缺了半條腿的長毛黑,另一隻是精壯的年輕黑,一前一後,一快一慢,以排山倒海之姿向我倆席捲而來,直勾勾把我倆逼到街邊。我只因站得比較高,酷似看得比較遠,所以故裝堅強,金剛怒目而嘴裡嚅囁。汪汪的策略則是假裝無視,認真大步向前走,打出睡夢羅漢的招式。但背上的警示毛卻騙不了人,直直豎起,警戒備戰。兩個小孬孬,極速通過。不張望、不造次。
往東邊走,可以走到數十年前日本人帶著旗山居民堆砌起來的鵝軟石堤坡。那裡視野寬廣,可以望向旗尾山山系,山巒連袂,像地龍趴在地上,背脊豎立朝天。而那邊巷子的守衛,也是一條黑狗,家住金紙店。不過牠年紀偏大。動作較為遲緩,可以在牠準備蓄勢待發之際,快步離開,避免與牠發生近距離接觸。
我們的住處就依附在旗山市場旁。在晨曦剛起時,人們便依循著太陽的軌跡活動,喧囂吵嚷。日光隨著窗櫺爬進房間,外面的人聲鼎沸也會侵門踏戶。與從前家裡在靜謐的巷弄中,也所差別。來來去去的車子引擎聲、人們工作時搬動揚起的煙火氣,都一再提醒我與人群的距離。對於安於躲於暗處的我來說,感覺快要被發現蹤跡。像一隻躲在大石頭下嗜黑的夜行性生物,突然被掀開了石頭頂蓋,只能慌張逃竄。
這幾天下來,我時常是被霸道地喚醒,來迎接一天的開始。汪汪每天則是被護衛隊叫得夾起尾巴竄走。我倆還在尋找與旗山共舞的節奏。但是除此之外,我們皆吃好睡好、排泄順暢。
〈一代宗師〉有一句話是說,世間所有相遇都是久別重逢。在旗山的每日幾乎都是吵鬧做始,為我與汪汪的短居旗山的生活拉開序幕。太陽爬升,照耀旗尾山巒,今天又是新的一天,我們輕輕說聲:「初來乍到,你好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