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黑的宗教與藝術,與你想像的不一樣 — Medici家族如何操縱宗教與贊助藝術而崛起的故事 (下)

2023/09/06閱讀時間約 12 分鐘

Piero在父親耳濡目染調教之下,更懂得利用藝術為家族宣傳。除了前面提到《三賢王朝拜圖》,Piero為了慶賀長子Lorenzo的誕生,在一四四九年定製一幅圓盤畫《聲譽的勝利》(The Triumph of Fame,圖十四),大膽的預示Lorenzo的誕生開啟了Medici王朝。畫面中間有一位天使手握著劍與愛神邱比特雕像(圖十五),象徵Medici家族的「聲譽」是透過武力與愛取得的,下面被騎士團圍繞著,他們舉起向天使效忠的手勢令人不寒而慄(圖十六),雖然源自古羅馬的傳統,不免聯想起四百多年後的納粹。這幅畫是由Masaccio的弟弟Scheggia (1406-1486) 所作。他有幸活到八十歲,為Medici家族與其他權貴,甚至神聖羅馬帝國皇帝服務。而他的兄長在Santa Maria del Carmine教堂內的壁畫幾乎被Cosimo Medici下令抹去與破壞。

圖十四:《聲譽的勝利》, Scheggia (原名Giovanni di ser Giovanni Guidi) , Ø92.7/62.5 cm, tempera, silver, and gold on wood, 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圖十四:《聲譽的勝利》, Scheggia (原名Giovanni di ser Giovanni Guidi) , Ø92.7/62.5 cm, tempera, silver, and gold on wood, 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圖十五:《聲譽的勝利》的細節:天使手握著劍與愛神邱比特雕像

圖十五:《聲譽的勝利》的細節:天使手握著劍與愛神邱比特雕像

圖十六:《聲譽的勝利》的細節:騎士團舉手向天使效忠

圖十六:《聲譽的勝利》的細節:騎士團舉手向天使效忠

十五世紀義大利半島上各公國、王國、共和國等分布的地圖:從 Lucca 共和國的地理位置來看,不難理解,翡冷翠拿下比薩之後,非佔領 Lucca 不可。圖片來源:The Tigress of Forlì, by Elizabeth Lev

十五世紀義大利半島上各公國、王國、共和國等分布的地圖:從 Lucca 共和國的地理位置來看,不難理解,翡冷翠拿下比薩之後,非佔領 Lucca 不可。圖片來源:The Tigress of Forlì, by Elizabeth Lev

Cosimo在歷劫歸來後,除了忙著鏟除異已,對於站他這邊的人也不曾忘記報恩。前面提到他的好友雇傭兵統帥Niccolò da Tolentino,在聽到他被逮捕時便立馬集結軍隊在城外伺機而動。在Cosimo遭放逐期間還派人駐守他的府第。其實在更早之前,Cosimo與Tolentino就已是親密盟友。一四三三年五月Cosimo在雇傭兵的保護下,前往Ferrara企圖與米蘭結盟,尋求與Lucca簽訂和約,Tolentino就是其中一位支持者。不過合約簽訂後不到兩個月,Cosimo就被逮捕了,反Medici的集團顯然不承認此和議,沒多久戰事再起。

當Cosimo的放逐令確定時,Tolentino為換取不被放逐的命運,接受交換條件,改為Albizzi等寡頭家族控制的共和國效力,將軍隊開回到原駐地比薩[1]。然而很不幸的,一四三四年八月與米蘭作戰時被對方統帥Niccolò Piccinino虜獲,隔年三月可能遭米蘭公爵下令謀殺於獄中。Cosimo回到翡冷翠後,將他的遺體帶回,大張旗鼓為他舉辦喪禮,葬在主教座堂[2],特意將他塑造為殉難者,請教宗Eugene IV封他為聖人。

一四三一年,雇傭兵統帥Niccolò da Tolentino原本為剛選上的教宗Eugene IV效力,但鑑於翡冷翠的兵力薄弱,Cosimo說服教宗讓Tolentino改為翡冷翠共和國服務。當Tolentino帶著軍隊,從羅馬前往翡冷翠,就在一四三二年六月一日,在San Romano[3]附近,遭逢Bernardino della Carda領軍的Siena軍隊[4],雙方交戰僅一天,隔天翡冷翠大肆慶賀該場戰役的勝利,然而,Siena宣稱他們才是戰勝的一方。這場說不清楚又微不足道的戰役即便淹沒在歷史潮流中,一點也不可惜,對整場戰局並沒有起任何關鍵性作用,然而這場小小戰役卻被畫家Paolo Uccello (1397–1475) 以三幅巨大的蛋彩畫紀錄下來了。如今它們分散於倫敦(圖十七)、翡冷翠(圖十八)與巴黎(圖十九)的博物館內。

圖十七:1438-40, Niccolò Mauruzi da Tolentino at the Battle of San Romano, 182 x 320 cm, National Gallery, London. Niccolò da Tolention 領軍。氣勢如虹,殲滅敵人。

圖十七:1438-40, Niccolò Mauruzi da Tolentino at the Battle of San Romano, 182 x 320 cm, National Gallery, London. Niccolò da Tolention 領軍。氣勢如虹,殲滅敵人。

圖十八:1435-40 ca., Battle of San Romano, 182 x 323 cm, Galleria degli Uffizi, Firenze. 呈現 Siena 軍隊戰敗與 Bernardino della Carda 落馬的情形。

圖十八:1435-40 ca., Battle of San Romano, 182 x 323 cm, Galleria degli Uffizi, Firenze. 呈現 Siena 軍隊戰敗與 Bernardino della Carda 落馬的情形。

圖十九:1435-40 ca., The Battle of San Romano, 182 x 317 cm, Louvre. 翡冷翠的同盟 Michelotto Attendolo da Contignola 反攻的情形。

圖十九:1435-40 ca., The Battle of San Romano, 182 x 317 cm, Louvre. 翡冷翠的同盟 Michelotto Attendolo da Contignola 反攻的情形。

一四九二年輝煌的Lorenzo Medici過世時,他的遺產名單中包含了這三幅畫,它們安放在位於Via Larga的宅邸中,當時稱為《San Romano的潰敗》(Rout of San Romano)。有些學者難免推測難道是Lorenzo的祖父Cosimo委託Uccello所畫的嗎? 其實並非如此,它們是輝煌的Lorenzo於一四八四年霸占豪奪自同行的Bartolini家族。 

二○○一年藝術史學者Francesco Caglioti發表文獻揭露,他在Bartolini-Salimbeni家族私人檔案中發現提到這幾幅畫,存放在他們位於Via Porta Rossa 的宅邸「Camera Grande」,這棟房子當時屬於Lionardo Bartolini。他於一四七九年過世後,遺產留給三名幼子Marco、Damiano和Andrea,引發所有兄弟間的財產爭奪,因而找來三名當地最有名望的人來仲裁,其中一名便是輝煌的Lorenzo。Lorenzo第一次親眼見到這三幅描繪戰爭的大畫,見獵心喜,起了覬覦之心。尤其他看到其中一幅(圖十七)竟是以雇傭兵統帥Tolentino為主角,他對這位草莽英雄再熟悉不過了。如前述,當Medici家族重掌政權、掃蕩敵對勢力,並牢牢控制翡冷翠之後,為紀念Tolentino的功蹟,將近二十年後由主教座堂的管理單位[5]出面委請Andrea del Castagno (1419 – 1457) 在主教座堂內為他畫騎馬像(圖二十)。輝煌的Lorenzo這種借花獻佛的心態,令人不敢恭維。

圖二十:1455-56, The Equestrian Monument for Niccolò da Tolentino, fresco, 833 x 512 cm, Duomo di Firenze

圖二十:1455-56, The Equestrian Monument for Niccolò da Tolentino, fresco, 833 x 512 cm, Duomo di Firenze

儘管Damiano在Lorenzo死後於一四九五年控訴他當年派一群人從他的住處強行奪走這三幅畫,最終仍不了了之。當年是Medici家族的支持者,Lionardo Bartolini委託Paolo Uccello作畫是否有諂媚Cosimo之嫌,如今我們無從得知其真正動機。畫面中也找不到任何可以辨識出Bartolini的家徽圖騰。我們只能推測或許他本人可能親自參與或親眼見證此場戰役,在攻打Lucca的慘敗中,紀念唯一一場小小的勝利吧。 

我常懷「文物有靈」,雖然它們曾經淪落於敵人之手或遭逢不義奪取,終有水落石出的一天。若不是在探索Paolo Uccello畫的這三幅《San Romano的戰役》(Battle of San Romano) 的來龍去脈,我也不會特別注意Bartolini這個曾經顯赫的家族。也差不多在同樣時間,Lionardo Bartolini向Donatello訂做一座小雕像《Attis-Amorino》(圖二十一)。這座令人玩爾的小愛神倒還蠻符合我們的歇後語「脫褲子放屁」(圖二十二),他的腰帶裝飾有Bartolini的家徽圖案:罌粟花的莢果 (poppy pods) (圖二十三)。

圖二十一:1435-40, Attis-Amorino, bronze, partially gilded, 103 cm height, Museo Nazionale del Bargelio, Firenze

圖二十一:1435-40, Attis-Amorino, bronze, partially gilded, 103 cm height, Museo Nazionale del Bargelio, Firenze

圖二十二:背後的腰帶上可以清楚看到罌粟花的莢果

圖二十二:背後的腰帶上可以清楚看到罌粟花的莢果

圖二十三:罌粟花莢果的細節

圖二十三:罌粟花莢果的細節

據傳Bartolini家族販賣的葡萄酒添加鴉片的成分,後來致富,因此罌粟花的莢果成了他們的家徽。Lionardo Bartolini擁有自己的銀號,還曾經擔任過執政團的首長與Guelf[6]的要職。可惜他的家鄉斐冷翠還是沒有還他公道。Uffizi的官網對於其收藏的《San Romano的戰役》,仍說明是輝煌的Lorenzo向Bartolini家族購買的。反倒是在倫敦的國家藝廊的官網披露了真相[7],尤其還特別說明這三幅畫的上方原是拱形的,為掛在有拱形的牆面,只是後來被Medici家族切掉了,難怪過去一直不解畫面上方的旗子為何不完整。如此粗暴地破壞文物,令人婉惜。 

Medic家族控制著翡冷翠的故事其實只是當時義大利半島的縮影,半島上其他的國家也上演著類似的劇情,只是翡冷翠與Medici家族彼此糾結的關係既經典,又最為人津津樂道。最後,我借用Alexander Lee 所著的書『醜陋的文藝復興』(The Ugly Renaissance),其引言中的一段文字作為結語: 

文藝復興的成就是與黑暗、骯髒、兇殘的事件並存。腐敗的銀行家、貪婪的政客、縱慾過度的神職人員、宗教衝突、到處肆虐的疾病,還有奢華過度的生活隨處可見。今日的觀光客所讚嘆的,看的目瞪口呆的那些雕像與建築,可都見證過最殘忍的暴行。 

…..the achievements of Renaissance coexisted with dark, dirty, and even diabolical realities. Corrupt bankers, greedy politicians, sex-crazed priests, religious conflict, rampant disease, and lives of extravagance and excess were everywhere to be seen, and the most ghastly atrocities were perpetrated under the gaze of sthe statues and buildings that tourists today admire with such openmounthed adoration.



[1] 為取得出口港,在一四一一年翡冷翠拿下比薩,因此與Genoa產生利益衝突。其實,義大利半島上的城邦或共和國多半不樂見翡冷翠成為一個擁有海權的共和國。

[2] Duomo,又稱Santa Maria del Fiore,一般譯為聖母百花教堂。此時該教堂由Brunelleschi負責設計與建造的穹頂仍未完成。

[3] 位於現在的比薩與翡冷翠之間。

[4] 當時Siena與米蘭聯軍,協助Lucca對抗翡冷翠。

[5] Opera del Duomo,主要管理各工匠來建造與裝飾教堂的行政單位

[6] Guelf是擁護教宗的黨派,與支持神聖羅馬帝國的保皇黨Ghibelline為翡冷翠主要的派系,彼此水火不容。Guelf曾分裂為黑、白兩黨,《神曲》的作者Dante Alighieri (1265-1321) 是白黨成員,與黑黨鬥爭失敗,於一三○二年遭放逐,再也沒能回到故鄉,客死Ravenna。

[7] 請參考Dr Caroline Campbell, Director of Collections and Research, 一段精彩的解說影片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GTsgLgM9XWw&ab_channel=TheNationalGalle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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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溪沙》——納蘭容若 殘雪凝輝冷畫屏,落梅橫笛已三更。更無人處月朧明。 我是人間惆悵客,知君何事淚縱橫。斷腸聲裡憶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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