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旅行 #2》 石城 - 打不通的電話

八月正午，一個偽單身的超齡少女，在蘇澳線的火車上。像是初來乍訪似的，東張西望，看天看雲，望著層層疊疊的山山水水，滿心雀躍。隨火車離開台北，暖暖、瑞芳、猴硐、三貂嶺、牡丹、雙溪、貢寮....，每過一站，心花多開一朵。眼前的山巒翠色轉換，心裡已是花團錦簇，哇哇哇~~ 到了到了，就剩沒幾站了。 

火車出了福隆，載著車廂上所剩無幾的旅客奔入山洞，心心念念的大海就在山的那一邊。山洞之後就是頭城，是今天晚上要落腳的大里。那個過馬路就看到海堤的村落，再過兩站就到了。

車上廣播：「下一個停靠站，石城。」 

等等! 這會，直覺告訴她，在石城站下車吧。快下車。
好吧，說好的，這幾天都要隨心裡的聲音走。 

下午1點，空曠的石城車站月台上，就我一個。
用我辛苦的右手，拖著重重的行李，提上天橋，再走下天橋，已經一身汗。

好吧，都下車了。既來之，則看之。

石城車站

石城，火車鑽出山洞、進入宜蘭的第一站。
據說是台灣鐵路最東邊的火車站，一個只停區間車的無人招呼站。
沒有電梯，沒有閘門，僅僅出入口立了兩部逼逼刷卡機，感覺是這裡唯一能與21世紀聯結的產物。

車站最外側的舊月台已經廢棄，現有的新月台跟車站本體都是灰色的水泥建築，爬布著潮濕的苔痕。在這個悶不出聲的燠熱午後，微不足道的海風，吹不掉厚重的暑氣。

遠方傳來重重的海潮聲，走出車站上方往回看，無邊際的太平洋，還有近在咫尺的龜山島。

太平洋、龜山島、石城車站

車站外面是台二線公路。所有的車子都是疾駛而過，沒有例外。連腳踏車踏板都是賣力轉動，不讓車輪有停歇的機會。輕踩油門，這裡只是個連地名都來不及看的一個小村落。

沒有一輛車，沒有一個人，停留駐足。
靜謐遺世，不足以形容這樣的平和與寂寞。

好，我來過了。 

看完海、看完車站，拿出相機，這裡拍張”石城車站”，那邊拍張龜山島、再拍張台二線上的波波長頸鹿。

台二線116k 石城車站外

結束了? 才15分鐘? 接下來呢?

往前往後看了半天，有幾戶人家。但是，沒有商店，沒有人影….。
路旁探頭張望的我，只聽得到火車汽車大卡車經過時的呼嘯聲。

漁港? 漁港在哪裡? 查了手機地圖，完蛋。這麼悶熱的天，應該先去旅店的，拖著沉重行李又無處寄放的我，鐵定走不到漁港。

齁~~幹嘛在這裡下車? 
旅店在下一站，火車要70分鐘後。
那不然，改搭”台灣好行”吧。
"台灣好行" 據說是觀光局為了滿足旅客深度探訪臺灣的旅遊交通需求，而規劃設計的旅遊公車服務。

掏出手機，點開網站。嗯~~”台灣好行”巴士會在10分鐘後，從馬崗漁港發車。(馬崗下一站就是石城)

網路時代就這點好，等車等船等飛機看路況，只要有手機有網路，一定查得到，絕不會癡癡等車到天荒地老。

走到對面的公車站牌，汗流浹背地等了快10分鐘，越發急躁。
公車呢? 地圖上根本沒車啊!! 確定會發車嗎?
我看著手機裡的公車動態，這什麼? 正想罵觀光局。

小姐，妳從哪裡來的? 

一位提著紅白購物袋的大姐，看著約莫70歲吧，迎面走來，慢慢靠近。 (以下對話都是台語)

「小姐，妳要等公車喔? 這裡是社區公車，要等很久喔~ 妳看站牌上面寫，要四點十分才有車喔。綠19可能有車班，不過要到前面一點的那個站牌喔。」(註：綠19就是”台灣好行”觀光巴士。)

 「蛤~這樣喔~，好喔，謝謝大姐~」

「妳從哪裡來? 妳來這裡玩的嗎?」

「我從台中來，對啊，我來這裡玩」

 大姐一聽到我從台中來。

「台中的電話號碼有幾個數字?」
「8個。」

我不懂，怎麼會有人問這樣的問題。
30多度高溫，滿滿紫外線的無遮蔽天幕下，她的故事是這樣的。

我只有5個號碼

大姐說，她有個朋友，也住在台中。
很久以前，她們一起在台北工作，是很要好的朋友。
好朋友結婚時，她還去參加了好朋友的婚禮。
關於台中，她只記得好遠好遠，她得前一天就出發，坐了很久的車才到達。婚禮結束後，也是一路迢迢遙遙地才回來宜蘭。 

她說參加朋友婚禮之後，沒多久，她也結婚了，也離開台北了。
忙家庭忙小孩，沒空閒沒時間，一轉身就是幾十年。
等到小孩大了，她又得忙著照顧媽媽。
媽媽已經快100歲，身體不好，她必須待在媽媽身邊，走不開。

她跟她失去聯絡。
她想念她，不知道她怎麼樣了。她很想再跟她說說話。

好朋友給的電話只有5個號碼，再怎麼撥，都說是空號。
她找不到她。不知道怎麼才能再跟她連絡上。
叨叨絮絮地，她邊說邊問，台中的電話怎麼打? 能不能幫幫她?
"我只有5個號碼，都打不通"。

當下震驚，無法想像。

只有5碼的電話號碼，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她們該有多久沒聯絡了?
她上次打電話是什麼時候?一通電話都不曾撥過? 這可能嗎?
她知不知道，現在連市內電話都快沒有人用了?
電信局都改民營了ㄟ….現在叫中華電信。

只能盡我所能跟大姐解釋，區碼加上鄉鎮碼再加上流水號，台中地區，不!是台灣地區的電話很早很早很早之前就不只5個號碼。

可是她有聽沒有懂，如同我無法理解她的故事怎麼會發生。只是自顧自的念著，她只有5個號碼，要怎麼打，電話才會通?

這麼近的站，卻進不了站

這一刻，我跟大姐面對面站在路邊，卻像是各自位於無法觸及的結界，再怎麼逼逼靠卡，也進不了對方的站區。

不到1小時的停留，不到30分鐘的故事。

是怎樣的牽掛? 僅僅聽到路人從台中來，彷彿就出現一絲希望。
我不知道，我只是個路過的觀光客。
但是，她的叨叨訴說，卻一直在我腦中揮之不去。

攢著那5個號碼，難道她都不曾求助?不曾尋求其他方法?
我不懂，這漫漫思念的過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可我知道，不管為什麼，她就是錯過了。

即刻就是吉時，決定就要及時。
想到了，決定了，就去做吧。等到號碼都換了，世界都轉向了，向誰哭去?

旅程還是得繼續。

偷偷瞄了一下手機，綠19還是沒影子，是該離開的時候了。
還是搭火車吧。

最後最後，我請大姐一定要去家裡附近的電信局，一定要去問問看。

石城車站 獨自來去

揮手謝謝大姐之後，再度越過台二線，”逼逼”進了車站，提著沉沉的行李爬過天橋階梯，再次踏上石城車站月台，擦乾額頭的汗，掏出手機看看....

好~~火車還有8分鐘才進站。

乾~~綠19剛剛離開石城站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