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比亂亂忙｜在台灣，誰還做護理師？

明天，我將要重回那個我口口聲聲說再也不回的護理界。

上一次當護理師，已經是八年前的事情了。正如最近新聞有在討論的，護理師的薪水真的就是太低了。辛辛苦苦畢了業，還不是像其他科系的朋友「玩」了四年，而是必須實習交報告，一堂課都不能翹地讀完四年，更不用說如果是走五專二技那條路的話，實習時數遠高於大學體系。

但為何，這麼努力地拿到了畢業證書與護理師執照，每年卻有近一半的人，都選擇不執業（＝不以護理師為工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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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理不是人幹的

我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在醫院當病房護理師，薪水是當時基本薪資的兩倍以上。我不懂這樣算高還是低，反正畢業後在學校附設的醫院工作，似乎是很理所當然的事情：我們甚至不需要自己投履歷，某天，醫院就叫我們整系的人去「面試」，跟幾個系上老師聊聊天，就收到錄取通知了。

我對護理並沒有熱情，沒有「我要濟世救人」的理想，所以做不到一年就離職了。嚴重的學姊學妹制、連喝水換衛生棉都沒時間的高壓工作、熟識的老病人一一離去⋯⋯不管是生理還是心理，這個工作都太不人性了，我認為只有機器人有辦法熬過去。

有一次，我六點起床準備去上白班，發現我正在發燒。那是當天早上六點，你怎麼忍心請他人來代班？要是我off，小鳥還在叫的清晨就接到電話要我去代班，我一定也會說我在外縣市沒辦法喔Sorry。

所以我就硬上了。拖著身體，從七點工作到下午五點，那天晚上甚至好死不死地還有病房聚餐。我記得我幫病人量體溫：37.2；再量量我自己：38.5。那天好像也沒吃到午餐。

好多好多次，我看著病人躺在病床上，狀況好的病人可以看電視玩電動，我好羨慕他們，希望我也能生病，整天躺著都不用上班。我知道這種想法很不可取，就像父母會偷偷想過「要是沒生小孩就好了」一樣，是禁忌的話語，但我就是想過。

護理師的工作，就是有這麼累，累到我寧願生病。

有一次我在抽藥，不小心用18號針頭戳穿了我的右手虎口，不是擦過去而已，是從虎口中央戳一個洞。有興趣的人可以去估狗它有多粗，粉紅色那隻。萬幸的是那是隻很乾淨的針頭，沒有觸碰過藥物或病人。我只能用擦手紙用力加壓，用3M透氣膠帶黏起來以後，換隻新針頭繼續抽藥。如果呈報上去，護理長只會怪我技術差，針扎害她要寫報告。

逃跑

提了離職後，同期的同事表示她很羨慕我。

「你也可以離職啊！」

「我哪敢⋯⋯好不容易讀完大學，如果這麼快就不做了，我爸媽會打死我。」

為了錢，為了不讓沉沒成本化為烏有，所以逼子女繼續待在這個消耗身心的環境，這真的是愛嗎？如果去看電影，演了五分鐘就很明顯是部爛片，那為了不浪費兩百塊票錢，而繼續忍耐到看完，結果浪費了自己的兩個小時，真的有比較賺嗎？

我在內心深深感嘆，除了一個「你加油」的眼神，也沒有其他東西能給她了。

總之，我很幸運，沒有會把我打死的爸媽。所以我就逃了，毫不猶豫地。

到了新公司後，同事們聽到我的學經歷，都發出惋惜的驚嘆：「蛤？！你放棄名校學歷與大醫院的護理師職位，跑來這裡坐辦公室？！」

我的回答永遠都一樣：

我只是想做一個，不會害人死掉的工作。

我想做一個有午休時間，可以正常吃飯喝水上廁所的工作。我想做一個不會因為我給錯哪個藥、點滴速度調不對，或任何一次消毒不完全，就可能導致病人死掉的工作。我想做一個，不會在你跟病人（客戶）打好關係後，隔天學姊告訴你，他昨夜走了的工作。我想做一個，能好好休假，而不是放假還要去上課，特休要提早一年請的工作。

重操舊業

幾個月前，我去做了近視雷射。膚淺地說，那間診所就是大，新，美。回診時跟驗光師閒聊，他提到他們的護理師很缺人。

我就投了。就上了。

對，就這樣。That’s it.

台灣的護理師就是缺到，連八年沒有臨床經驗的人，都可以光速被錄取。

但為什麼前面寫這麼慘，還要回去呢？我想，我可能沒有自己所以為的，這麼不喜歡護理。也沒有自己所認為的，這麼不懷念護理。

整理東西時翻到的證件夾、前醫院的員工條碼，與止血鉗，讓我回想起照顧過的病人們。

這個工作雖然殘忍，卻也很仁慈。它讓我感受到了其他工作無法體會到的，與一個他人（甚至一個家庭）深深連結的羈絆。

我也許想做一個，能幫助人不會死掉的工作。

眼科是沒這麼厲害啦，但至少可以幫助人們看見更漂亮的世界，對吧？

明天，我將會回去，當一名護理師。

_{這個系列會寫以前與未來我碰到的醫院故事，以及在當台灣的護理師的心境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