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真的一點都沒變呢。」
那位叫作大衛的男人,語氣輕鬆、神情自在地走進了奇諾的房間,看著他房間裡頭的一切說道。
你來幹嘛?
奇諾在心裡生氣地說著,然而即便生氣,但他沒有將眼前侵犯到自己空間的男人趕出去。因為比起自尊,他也不想要讓外頭的兩個父親知道他們已經失去了兄弟之間的情誼。
但或許已經來不及了,就在剛才看到大衛回到家之後,他就這樣不發一語、生著悶氣回到了房間。狹小的房間裡頭,迴盪著自己關上門的聲響,在房間左側,原本被他用來擺放各種機械玩具的書櫃,還因此晃動了一下。
他剝下了眼鏡,一屁股坐在了右邊的矮床上,繼續把玩著空交給自己的機械,不願再與人交流。
而這個引起他不滿的人,卻一直像個煩人的昆蟲般,不停地在眼前轉呀轉,使得他恨不得現在就按下手環上的按鈕,讓飄浮女士用水母的觸鬚對付這個傢伙。
或許⋯他還是可以⋯只要想個辦法糊弄爸爸們就好了。
「你來幹嘛?」奇諾生氣地說道。
大衛的表情先是露出了驚訝,接著臉色變成了無奈,「你一定要這樣嗎?」
奇諾沒有回答,只是繼續把玩著耳機。
「已經過了十年了,你還要氣多久?」大衛有些不滿地說,「即便那件事情不完全是我的錯?」
奇諾握緊了耳機,感到胸口一緊的同時,怒火也竄上了心頭。
不是你的錯?你在開玩笑吧?
「這就是你在菲尼克斯號上面一直躲我的原因嗎?」他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無奈地說道,「聽著,我不是來這跟你吵架的,我只是想來看看爸他們而已,順便確保你跟你的朋友們都沒事了。」
他的語氣裡,沒有生氣、沒有不滿,卻只有滿滿的無奈,好似用這樣無聲的攻勢打擊著奇諾的怒火,希望藉此能讓他對大衛生氣的這份情緒感到愧疚。
但奇諾明白,即便是真的拿刀去砍自己,他也不會原諒大衛。
因為要不是他,「他」還會陪在自己的身邊。
所以奇諾不管怎麼樣都不會原諒眼前的男人,這個只為自己著想的人,根本不值得被稱為自己的哥哥。
一個連血緣都沒有的人,到底憑甚麼把「弟弟」這個名分掛在嘴邊?
奇諾重新抬起頭,看向大衛,將手中的耳機放下,「我們沒事,你可以走了。」
大衛皺著眉頭,眼神閃過了不滿,再次望向了一次周圍。
坐在床上的奇諾,沒有理會,壓抑著心底的怒火,自顧自地繼續撥弄著耳機,任憑著不安的沉寂在周圍堆積。
「我留了個東西給你,要丟要用隨便你,但我得先說,那東西也花了我不少銀幣。」大衛轉開了門把,準備離去,「還有,叫你的朋友們明天早上六點到聖殿騎士的訓練場來,他們的訓練還沒有結束,訓練組的安排跟在船上時一樣,不要搞混了。你跟奎恩要是學校的課程提早結束了也過來,還有很多事情需要教你們這群菜鳥。」
說完,大衛重重地關上了門。
隨著外頭的說話聲響起,奇諾的怒火也退去,原本緊握著耳機的手也鬆了開來。
這樣的自己,真的好嗎?
每當奇諾想起與大衛的過去,就會陷入憤怒的情緒,即便他明白這股憤怒的來源,以及他為何會因此感到生氣,但眼睜睜看著一條生命在自己眼前逝去,卻無能為力的那份絕望,隨著時間一久轉變為憤怒之後,他就再也無法壓抑這份無處宣洩的怒火。
自從那次的事情之後,他就失去了自己的言詞,也失去了正確控制自己言語的能力,他害怕與人說話,害怕與人交流,因為要是他這麼做了,也就是代表建立了這份羈絆,要是因為未來的不確定性,失去了他們⋯⋯
奇諾不想再體會一次那樣的痛苦,他做不到。
因此那件事情,他沒辦法跟父親們說,也沒辦法告訴他的朋友們,更沒有辦法將這些事情告訴唯一的那位朋友,奎恩。
奇諾站了起來,伸出了手,拿起了一直放在牆邊角落,面朝下覆蓋著的照片。
「對不起⋯」
他擦去了照片上的灰塵,小聲地說著。
映照而出的畫面,是站在房子前方,羅爾夫與傑斯相擁著年幼時期的奇諾與大衛,以及站在他們中央,幾乎快與奇諾他們一樣大隻,長滿黃色毛髮、黃色的吊牌上,刻著被稱為「刺刺公爵」的黃狗。
奇諾感到脖子傳來一股不自在地僵硬,以及嘴角流出口水的潮溼感。
他緩緩地張開了眼睛,並從趴姿坐了起來。
「晚上好,奇諾大人。」察覺到他甦醒的公爵,從後方緩緩地飄了過來,並對他說著。
奇諾將黏在臉上的紙張扯下,環顧著四周,找尋著奎恩的身影。
「奇諾大人,現在的時間是凌晨的三點四十七分,也就是說,你已經昏睡了四個小時二十四分鐘,請問您需要轉移至二樓的休息區進行休息嗎?」刺刺公爵說道,「您與奎恩大人的機能萬用手環十三號已經在七個小時前充填完畢,您需要現在使用嗎?」
實驗室亂糟糟一片,紙張、書本、文件、工具、儀器到處都是,就連用來補充手環能量的培養倉上方都堆上了幾本書。
雖然奇諾不會因為這樣感到煩躁,但這樣的確讓人有些困擾。他望向了旁邊的位子,卻只見雜亂的書桌與空蕩蕩的椅子。
「您與奎恩大人已經工作了三十七小時四十二分鐘了,再十一小時十七分鐘之後,就是烈日祭的開幕典禮了,我強烈地建議您跟奎恩大人必須要到二樓的休息區小睡片刻,才能有足夠的精神在典禮上致詞。」刺刺公爵說道。
致詞⋯對,致詞。
他沒想到時間會過得這麼快,感覺他們才剛開始工作而已。
奇諾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手腕,對上頭空無一物感到有些不自在。
為期五天的烈日祭,在第一天早上開幕時,都會由各院長與當時被選中的十英傑上台,與全院的師生、來自各地的貴賓,以及成千上萬的觀眾們舉行一個盛大的開幕式,來作為一連串由學院所設計的刺激活動,或是各式各樣新奇展覽的序幕。
而作為十英傑的他們,都會由首席來進行致詞,來讓全校師生們了解到身為十英傑的光榮。
但奇諾總是對這種大型活動沒轍,只要站在兩個人以上的場合前面講話,自己就會緊張到說不出話來了,更何況還是在幾千名來自世界各地的觀眾們面前說話,這簡直是要了他的命。
在這種時候,他就會慶幸自己並不是首席。
奇諾有些擔心地從睡眼惺忪的狀態醒來,走到了奎恩的身旁,正準備要叫醒他時,正好看到他掛在辦公桌上的致詞紙張,上頭有許多密密麻麻的筆記與說明的概要。
真不愧是奎恩。
奎恩總能做到奇諾辦不到的事情,即便是自己突發的奇怪妙想,他都能在這個基礎上得到靈感,並加以改良之後,發展成一個更新奇、更了不起的事物。除此之外,他也總是能將所有事情做到完美、不害怕將自己的想法說出,勇於展現自己、敢做敢當,即便是錯誤的事情,也願意承認自己的錯誤,以及最重要的,擁有與生俱來的天才頭腦。這樣的性格與能力的他,也難怪會被教授們選為首席,如果是奇諾來選,也會選擇他。
相較之下,明明是第二席的奇諾,就遜色了不少。
在課業上,除了生物學與生態學之外,其他的一竅不通。在處理事情上,不善常與人溝通的他,也經常會讓其他人會錯意,因此起的衝突也不再少數。在研究上,他也只是根據腦中一閃而過的白日夢,所做的發想,還需要其他人的協助才有辦法完成,單憑自己的話,根本甚麼也做不到。
奇諾深吸了一口氣,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奎恩跟畢安卡呢?」他問著刺刺公爵。
「奇諾大人,我必須要堅持您與奎恩大人到休息區休息。畢安卡教授因為要進行烈日祭的準備,在十八小時前離開了實驗室。奎恩大人則是在工作至三十小時時,沒有說明原因就離開了實驗室。」
「等等,甚麼?」奇諾有些驚訝,看了一下奎恩的桌子。
桌上堆著數不清書本與紙張,工具與螺絲、各式大小的齒輪都散落在桌上。而奎恩從天行學院那邊「借來」的特殊顯微鏡上,擺放著一個裝有極為細小的玻璃盒。
所有的東西都在,但就是不見奎恩本人。
按照常理來說,奎恩不會無緣無故離開實驗室。雖然因為首席的身分,他必須要時常到學院的各處上課,但即便如此,因為各種原因離開的話,也一定會告知奇諾,或是負責管理實驗室的刺刺公爵。
現在無故離開的他,的確有點反常。
奇諾走到了櫃子前,將填充完畢的手環重新戴上,並穿上了學院的長袍。
「我去找他。」說完,奇諾就關上了實驗室的大門,往通往圖書館的旋轉樓梯走了過去。在離開前,他似乎有聽見在實驗室裡的公爵說了甚麼,但奇諾沒有停下腳步,只是一個勁地往前走。
仔細想想,這種情況好像之前也有發生過,只是立場調換過來了。
他與奎恩兩人,一開始並沒有這麼要好。
起初,奇諾非常不喜歡在課堂之中看到奎恩,好似他是某種害蟲般,只要看到他就會影響到奇諾一整天的心情。因為只要看到他,就會提醒奇諾他們兩人不公平的家境,以及兩人之間的差距。
這個出身於瓦德拉家族的富家子弟,不用努力、不用拚死拚活的就有光明的未來,就因為身體裡頭流淌的血液是他們的人,就可以為所欲為,就因為長相出眾、人緣良好、待人友善,卻連一點成績都還沒有拿出,就這樣成為了整個學院最明亮的明星學員,就連上廁所時都會有人陪在他的身邊,讓奇諾看了相當反感。
沒錯,他忌妒這樣完美的人,也不喜歡與這種人打交道,最好離自己越遠越好。
有好一段時間,奇諾都是這樣看待奎恩的。
直到有次上課時,一直以來是眾人焦點的奎恩,在看見那個更讓人厭煩、更喜歡逢場作秀的赫爾曼時,與自己一樣,露出了令人作嘔且不耐煩的翻白眼表情。
奇諾那時才意識到,奎恩並沒有像他所想的那麼糟糕,反而與自己的個性蠻相像的。
「抱歉,你知道奇幻魔物大全在哪嗎?」
這是奇諾在圖書館時,奎恩對自己說的第一句話,也是他們兩人友誼的開端。
想到這裡,來到圖書館的大樹下的奇諾,清楚知道了奎恩離開實驗室的真正原因,也知道了他會在哪裡。
夜晚中的圖書館,比起平常又更加沉寂了不少。原本在白天中,閃耀著如同陽光般的神樹,此刻也轉為了屬於夜晚的清幽藍,如同星空銀河般在天花板上閃爍著。
奇諾繞著神木的根部,快步走上了神樹的樓梯,來到了圖書館的第二層,繞過了幾顆從眼前飛過的光球,在專門擺放各式各樣魔物書籍的區域中,找到了正趴在堆滿書與文件的桌上,流著幾滴口水的奎恩。
果然沒錯。
奎恩總是喜歡待在這個地方,緊鄰著窗戶的這裡,不只可以享受外頭吹進來的涼風、光線也相當充足、沒有距離實驗室太遠、又可以隨時查閱資料,以及,位於二樓的這個座位,只要抬起頭,就可以眺望整個圖書館的內部。
奇諾肯定是想到了甚麼才會到這裡來的,桌上擺放著藥草學、病毒學、細菌學、地質學、歷史學等,讀起來相當艱澀的書籍。攤開的書頁中,擺放著幾乎把整個紙張給填滿、密密麻麻的文字。本就對這些東西沒什麼興趣的奎恩,經常會在上這些課程時打瞌睡,更別提要他閱讀這些書了。
因此在看到奎恩居然在讀完這些書後,做了這些讓任何人看了都會嘆為觀止的詳細筆記後,讓奇諾相當意外。
為了想要製作出解藥,他也拚盡了全力。
不愧是奎恩。
奇諾伸出了手,輕輕地搖了搖奎恩,將他從睡夢中喚醒。
原本正在打鼾的奎恩,皺著眉頭,瞇著眼從椅子上坐直了身體,睡眼惺忪地看了一下他。
「嗯⋯⋯是你喔。」奎恩沙啞的聲音說,「我睡死多久了?」
「八小時。」奇諾回應道。
奎恩忽然驚訝地說,「甚麼?已經過了這麼久了?開幕式還要多久開始?」
「十個小時後。」奇諾小聲地說。
奎恩嘆了一口氣,無奈地說,「天啊,我真會睡。算了,我已經有點方向了,這些東西都是我剛才整理的,你看一下。」
說完,奎恩拍了拍臉,試圖打起精神,繼續在那些書本的閱讀與書寫之中,同時交給了奇諾一疊筆記,要他閱讀。
奇諾看著手中厚重的筆記,有些遲疑地看著奎恩。
「我們⋯⋯或許應該休息一下。」
奎恩聽到了這句話,原本握著筆的手停頓了一下,接著繼續寫著字,語氣中透漏著些許煩躁,「不了,我得先把這個用好。你要去睡就先去睡吧,明天早上我再叫你。」
聽到他語氣改變的奇諾,怯步了一下。
平常的他,或許就會這樣離開,讓奎恩繼續在這項研究上。然而根據奎恩臉上的表情,奇諾明白,現在的他早已體力透支,腦筋也無法像平常那樣思考周全,再繼續消耗體力也不會有成果的。
「還是我們去外頭吃點東西⋯?」
奎恩聽到這裡,停下了動作。
接著,他用力地在桌子上拍了一下,發出了巨大的聲響,整個夜空都因此屏住了呼吸。
「吃點東西?休息一下?你在開甚麼玩笑,你到底知不知道這件事情的急迫性啊?你知道要是我沒有把解藥做出來的話,會有多少人死掉嗎?即便是現在,都好幾百人因為這個該死的東西在受苦,而他們都把希望寄託在我身上,期待我把成果拿出來拯救所有人。我要做解藥,我要在烈日祭上做成果發表,我要幫忙創素學院在烈日祭上的比賽準備,我還要為了我自己的未來生活,來向那個瓦德拉家的糟老頭證明我的能力。所以,你覺得我還有時間可以休息嗎?」
怒斥的眼神死死地盯著奇諾,好似原本支撐著理智的支架斷裂後,傾瀉而出的不滿與不公隨即就湧了出來。原本還想要多說些甚麼的奇諾,看到頂著疲憊不堪的身軀、睡眼惺忪的奎恩,他連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奇諾從未意識到奎恩承受着如此沉重的壓力和負擔,他一直默默承擔着拯救人們生命的希望,而這種期望壓在他的肩上,讓他沒有時間休息或放鬆。他擔心著自己的未來、也擔心著自己沒辦法拯救其他人的無能為力。奇諾可以理解奎恩對這項任務的緊迫性和責任感,也明白奎恩在烈日祭上發佈成果的重要性,以及身為首席不能失敗的堅持。
奎恩嘆了一口氣,揉了柔自己的眼睛後,向奇諾道了歉,「抱歉,我不是有意要說這些的。只是⋯這幾天發生的事情讓我快要應付不來了。」
奇諾低下了頭,不知道要怎麼回應。
「不過,也許你說的對,我們都該休息一下。」奎恩重新恢復了一如往常的語氣,緩緩地站了起來,「羅爾夫之前也常說,遇到無法解決的問題時,吃點東西可以幫忙找到解決的方法。而且,我們一直都謹言慎行、在這些書裡找一些看起來不可能的蛛絲馬跡,做一些聰明人會做的事情,然後就碰上了瓶頸。做些毫不相干的蠢事,說不定也能幫助我們換個思考方式。」
在看到剛才奎恩的不滿後,仍不知道怎麼回應的奇諾只能點點頭,向他表示了同意。
只見奎恩不發一語地穿上了長袍,與奇諾兩人一起離開了圖書館。
夜晚的蟬鳴、潺潺流水聲、帶有清香的微風,以及那股應該使人放鬆的寂靜,卻讓奇諾無法再次放鬆心情。
走往學院外頭的路上,他們並沒有交談。或許是因為奇諾還在因為剛才的事情耿耿於懷,也有可能是因為害怕要是再多說些甚麼,就會再次激怒奎恩。
奇諾不自在地跟在奎恩身後,不發一語。
奎恩則是頭也沒回地向前走著,面無表情地感受著周圍的清閒,好似剛才的事情沒有發生般。
他們來到了河川上的大橋,在他們不遠處,有一盞燈火閃爍著,一股食物的香味也伴隨著微風緩緩刺激著他們飢餓的味蕾。
提燈下方的攤販中,帶著白色頭巾、身穿白色背心的灰髮老先生,正將一串烤肉串放到了烤網之上,同時將其他肉串進行了翻面,油花灑入了高溫的碳火之中,茲滋作響,火勢轉大,烤肉的油煙與醬料的香味也撲鼻而來。
只要在學院裡生活過,一定都知道這間只在晚上營業的小攤販。兜售著這些食物的老先生,為了讓那些熬夜進行研究、讀書的學員們在市集都已空無一人的凌晨時分,也有食物可以享用,才會因此在這裡販賣的。
奎恩與奇諾都非常喜歡這裡,尤其是在一整夜的辛苦研究之後,這裡非常適合放鬆心情。
他們兩人向小販打了招呼,並分別買了幾支烤肉串,就這樣邊咬著食物,邊沿著橋梁繼續往前走。
奇諾看著奎恩的神情,只見他的臉上閃過無數疲憊的痕跡,以及眼神中的焦慮和決心。
「你記得崎拉嗎?知理學院的那個?」奎恩忽然開口問道。
突如其來的疑問讓奇諾疑惑地看著奎恩的身影。
怎麼會突然提到這個?
奇諾的確知道崎拉,他在上奇獸的課程時,的確就有看過那位有古怪個性的少女幾次,她似乎對生物、巫術、詛咒學等等很有興趣。不過奇諾從沒有跟她交談過,應該說,奇諾不太敢跟那人有過多的交集。
「嗯⋯」
「我之前有因為上課的關係跟她有認識,她其實沒有你想的這麼可怕啦。」奎恩轉過頭說道,露出了奇怪的笑容。「不過,她的確是有點古怪。」
奇諾疑惑地看著他。
「你知道嗎?之前她跟我說過,她經常會到沼澤裡頭,或是深山裡頭享受大自然的芬芳,把泥巴圖在自己身上,洗去自己人性,來與大自然結合為一,說是這樣可以幫助她回歸自己原始的樣貌。」
走在前面的奎恩繼續說道,跟著奇諾一起來到了學院外頭,兩人就這樣漫步於清晨的大街上。
奇諾仍不解為何奎恩會突然提到崎拉,對他來說,崎拉除了與他們一樣是十英傑的一員之外,沒有什麼值得一談的。
奎恩繼續說道,「這陣子因為在研究草藥學,也看了很多相關的書籍,所以想到了她。其實仔細想想,她那樣的生活也沒有什麼不好的。」
「奎恩?」
「我不是說把泥巴塗在身上不錯,我是說,那樣遠離了喧囂,遠離了一切煩人的事情,不需要在意其他人的眼光、也不去擔心其他人怎麼看自己的心態,真的讓我挺羨慕的。」
他們兩人走上了橋樑邊,倚靠在欄杆上,靜靜地望著河面,鏡面般的水流在他們下方流動,月光的波光粼粼如同雀躍的小精靈。
奇諾心裡總是充滿對奎恩的敬佩和擔憂。他知道奎恩一直以來都承擔着重大的責任,對拯救人們的生命抱有無比的希望。而現在,他的心境更加複雜。
他內心的焦慮和壓力,是奇諾一輩子都沒辦法理解的。的確就像是奎恩說的那樣,他並不需要為了證明自己的價值,而拼死拼活的把事情做到完美。
一直以來,他都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份內的工作就可以了。不論是在學習上,還是在研究上,只要有了新的主意或是想法,他只需要將這個計畫擬定、設計出來後,奎恩或是畢安卡就會出現,協助自己完成那份研究。
當然,奇諾也會幫忙一起協助製作,但對於機械與工程的一竅不通,也讓他只會增加他們的工作量而已,這也使得奎恩他們會將接下來的事情完成,再藉由奇諾來進行最後的收尾。
久而久之,他就不去過問,也不去多想奎恩與畢安卡的事情,甚至連過問都沒有。
不應該是這樣的。
他從沒想過身為首席的奎恩,或是身為院長的畢安卡,原本身上的事情就已經相當多了,會願意幫忙,也是因為奇諾是他們的學生與朋友,才因此提供了協助。
但他就只是自傲地認為只要伸出手,他們就必須要帶著自己向前走。
再加上了這次狂龍症與烈日祭的事情,作為首席的奎恩,身上的壓力早已無從計算,只要稍微不注意,就會被那東西給壓垮。
而原本作為也作為發想者的奇諾,應該是要幫忙他分擔,而不是想要他與之前一樣,就這樣等待他把所有解答丟上來。
奇諾真想打自己一拳。
他看著自己,奎恩像是看到了什麼奇怪的東西般,開口說道,「你那什麼臉?每個人本來就有自己喜歡的東西啊,我就喜歡這樣的悠閒的農夫生活啊。」
奇諾深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後說,「奎恩⋯你⋯為什麼還願意幫我?我好像只有給你添麻煩⋯而已。」
問話雖平靜,但是這句話對奇諾而言,卻像是賭上了自己的未來般重大。
他屏息,等待奎恩的回答。
「想要幫朋友有這麼奇怪嗎?」原本望著河面的奎恩,在思考了片刻後,轉頭過來,看著奇諾並說道。
頃刻間,奇諾心中的時間停住了,拖了數秒,時間才再度起動。
沒法理解他那句話的意義,不,應該指他明白其中的道理,但此刻從他人嘴裡聽到此事,反而使得他大腦超載。
「咦?」
「咦什麼咦啊,你現在反過來問我才讓我覺得奇怪吧,我們不是一直都是這樣嗎?」
他的沈默,使得奎恩滿臉詫異。
即便眼神會略帶不安,但也是因為奇諾對奎恩的話不做任何表示,反而讓奎恩開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太自以為是。
過了幾秒後,奇諾不自覺地——
「噗!」
「你笑什麼啦!」
止不住的笑意湧上心頭,在臉上表露無遺。奇諾開始大笑了起來,粗魯地狂拍面紅耳赤的奎恩肩膀,同時抱著肚子、雙腳跺地。
「怎樣啦!沒必要笑成這樣吧!」奎恩有些尷尬地說。
用左手擦拭因笑意而湧出的淚水,奇諾就這麼用模糊的視線來望著前方。有些尷尬的奎恩,黑色雙眸之中滿是羞愧。
但是,面對他的表情,奇諾只有打從心底嘲笑自己的那份羞恥。
奎恩將奇諾視為一直以來的朋友,並據此為理由,出手相助。但是即便是面對這樣的奎恩,奇諾反而是忘記他們兩人是朋友,甚至覺得總是把奎恩當作工具的他,並不值得稱得上是朋友。
真的很可笑。
「沒有,只是⋯」奇諾拭去眼角的淚,緩緩地冷靜下來,「朋友⋯沒錯,我們是朋友。」
「很好,不准再給我問這種無聊的問題。搞得我還要講這種話,噁心死了。」原本羞愧的奎恩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了下來,咬下了最後一口的肉,「而且我已經說過了,我不是想要跟只會巫術跟把詛咒掛在嘴邊的怪人一樣,我只是想要⋯⋯」
說到一半,奎恩忽然停了下來。
奇諾看到了他眼神忽然亮了起來,像是想起了甚麼似的,放下了手中吃完的烤肉串。
「那個愛德華的女生朋友,綾華,她與空一起在山上被封印教團的人給攻擊了,對吧?」
奇諾對這毫無來由的提問感到疑惑,將溫熱的烤肉咀嚼完畢後,吞了下去,「哼?」
「我記得空有說過,綾華她會受傷是因為那個封印教團的主教,阿莉西亞的特殊魔法,對吧?但是後來歐魯達那的神父說,那個不是魔法而是一種特殊的詛咒,讓她的傷口遲遲無法癒合,遲早會因為失血過多而死。」奎恩繼續說著,像是在說出口的同時,一同運轉著腦袋。
奇諾不懂奎恩這麼說的原因,只能靜靜地看著他的獨白。
「而且,病毒不只會控制身體,還會一同攻擊宿主的精神力,使其發狂、失去控制,所以賽拉提斯當初的才會使用精神力的精靈法陣來減緩病毒的擴散。」奎恩邊來回走動,邊有些緊張地說道,「我們現在知道,狂龍症病毒會在入侵宿主之後,取代他的再生能力,進而佔據整個身體,所以,必須要想個辦法來阻止病毒繼續再生,才有辦法進行後面的治療。但是我們除了拿火去燒病毒之外,並沒有其他的辦法可以解決,但只要退一步思考的話,答案就在…」
奎恩站直了身體,抬頭起來望著奇諾。
接著,再次露出了笑容。
「我有辦法了。」奎恩說,「我們快回去準備開幕式吧,明天得去見一面崎拉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