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評/日本文學】夏目漱石《我是貓》

奶茶蒸餾水

2018/09/07閱讀時間約 12 分鐘

《我是貓》（吾輩は猫である）

作者：夏目漱石

譯者：劉子倩

出版社：大牌出版

出版年份：2015年

簡介：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675411

評書日期：2018年9月7日

翻譯質素：

文本翻譯還算準確，用字彆扭累贅，偶爾出現流行用語大打折扣，亂用標點符號，不是句子過長，讀起來落落長長有不通順之感，就是句子過短使用句號，語調生硬。註釋非常多，方便讀者理解文本。

整體感想：

全書的結構單一，情節多是無名貓在苦沙彌家和小鎮上的所見所聞，關聯的情節僅限於寒月與金田小姐是否聯姻所衍生之事，無甚組織和系統可言。夏目漱石自評此作像海參一樣無頭無尾。然而，此書以無名貓的誕生起始，以無名貓的逝去作結，不可言說結構散亂。反之，此書可一窺明治時期日本知識分子的日常生活，以他們的生活主調書寫，不失為一大特色。

全書以貓作敘述者，對人類的生活滔滔不絕大發議論，針砭時弊。此貓學識淵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常常引經據典，對人類的所作所為做出辛辣既批評同諷刺。牠諷刺的對象除了主人苦沙彌等一眾知識分子之外，還有財大氣粗的實業家，甚至全人類都是牠批判的對象。此貓語調高高在上，極度自負，瞧不起人類的生活，卻漸漸沾染了人類的習性，變得如同主人一樣，除了學識比一般人多之外一無是處。沒有人類能聽到貓的語言，如同日本社會上沒有人理會夏目漱石的批判。這貓連捉老鼠的本分也做不到，反被老鼠咬了一口，捉老鼠的過程以日俄戰爭作比喻更顯其諷刺意味，反映只會動嘴皮的知識分子在國際事務和戰爭上毫無影響力。

這些知識分子身在日新月異的社會中，學習舊時的思想和文化，對功利至上的現實社會毫無建樹。他們一邊擔憂被社會淘汰，一邊聚在一起苦中作樂，發表議論，探索社會未來的路向。正如貓的建言不被人類接受一樣，社會大眾和當權者都不會採納他們的建言。夏目漱石在英國留學兩年，見識到資本主義的弊病，看到日本急於模仿英國，越發鬱悶，以家中的自來貓作契機，想到借助貓的視角把心中的苦悶抒發出來，一氣呵成寫下本書的第一章。豈料得到讀者的莫大迴響，得以續寫下去。夏目漱石在書中有個兩個身份，一個是脫去人類表皮誇誇其談挖苦諷刺人類的無名貓，另一個是貓的主人苦沙彌。無名貓得不到主人的重視，常對主人冷嘲熱諷，揭露主人不懂裝懂、懶惰、窮酸等等的陋習，頗有自嘲的意味。

除了苦沙彌外，書中人物還有以夏目漱石的好友和門生為原型的迷亭、寒月、獨仙、東風等等。這些知識分子不時到苦沙彌家拜訪，一同談天說地，侃侃而談，對社會風氣、發展、時事，乃至女性、家庭、婚姻等議題發表評論。他們的專業不同，立場和思想不一，共同討論，苦中作樂，聊以自慰。他們看似超凡脫俗，實則故作清高，跟俗人一樣有爭強好勝之心，言談間不時賣弄文墨和澀難懂的語句，以示自己學富五車。為了顯示自己不甘於他人，他們不懂裝懂，裝模作樣，吹噓自身的學識糊弄世人。然而，他們的爭強好勝僅僅流露於言談間，沒有實際行動傷害他人。為了爭名逐利而陷他人於不義，正是他們所不齒之事。實際上，他們不為五斗米折腰，過著清貧的生活，淡泊名利，沒有過多的慾望。他們到苦沙彌家清談，百無聊賴，自得其樂，分享軼事，朗讀詩歌，談笑風生，便是他們最大的樂趣。從他們的清談間，流露出志同道合的真摯友誼。迷亭不時到苦沙彌家拜訪，為他處理人際間諸多的禮儀，也為他不懂裝懂之事開脫。寒月說起一再重複的故事令眾人失去耐性，只有正直忠厚的東風仔細傾聽。他們雖然稱不上是文人雅士，但比起隻手遮天，為自身利益而漠視道德，賺取不義之財的實業家好得多了。

當時日本正值明治維新，引入西方制度和資本主義，社會出現天翻地覆的轉變，傳統道德日漸消逝，被金錢至上的觀念取代。人民不再重視個人修養，傳統的集體主義被日漸盛行的自由主義取代，變得以個人為重，爭名逐利。這些迂腐、不思進取的知識分子不為社會而改變生活態度和價值觀，擇善固執，堅持己見，依舊故我地生活下去，卻又擔憂早晚被時代淘汰。正如他們的名字一樣，苦沙彌、迷亭、寒月、獨仙、東風這些名字不乏帶有風雅之意的韻味，與主張隨波逐流、跟緊時代步伐的金田、鈴木、三平等典型的日本大眾姓名相比，顯得落伍、與時代脫節，同時也顯得他們清雅脫俗。這代表儒學、佛學等一切舊時代的思想的影響力大不如前，漸漸被西學所取代，也代表這些知識分子跟日益變化的資本主義社會始終格格不入。此書除了以辛辣和詼諧的言語來揶揄知識分子的缺點之外，也流露知識分子在時代夾縫中生活的苦悶和悲哀，失落和寂寞，無權無勢、無可作為的無力感，可悲又可嘆。

人物評價：

苦沙彌

貓的主人，任職中學英文老師。他熟讀儒學和佛學，英文造詣卻不深，常被學生取笑其不學無術。因為受儒學影響，有士農工商既階級觀念，瞧不起財大氣粗的實業家，對女性也存有偏見。他像牡蠣一樣，經常足不出戶，交際應酬甚少，社交圈子狹窄，訪客多是舊日同學和門生。不僅如此，他不諳世事，對自身以外的事漠不關心，連女兒的歲數也毫不知曉，遑論對外界所知甚少，因而不能適應急速的社會變遷。他喜歡在外人面前扮演一個文質彬彬的知識分子形象，買許多艱澀難懂的書籍，言談愛引經據典。實際上他經常看了數頁書便呼呼大睡，很多知識也不通曉，認為看不懂的文章就是天大的奧秘，而且很愛鑽牛角尖，自尋煩惱。他淡薄名利，安於現狀，活在當下，過著簡單儉樸的生活，對生活質素沒有過多要求。其實他暗地裡也想過奢華的生活，只因生活所困，才沒法成事。他一身的學問不能應用在日常生活上，食古不化，遇事不知變通，擇善固執。當他被金田家的勢力為難時，他招架不住，無能為力，無可奈何，只能消極應對。

迷亭

苦沙彌少有的友人，美學家，也是他家的常客。基於兩人太過相熟，不講究主客之禮，迷亭常在苦沙彌家自出自入，神出鬼沒，甚至代替苦沙彌招待客人。他放縱不羈，玩世不恭，愛好自由，是個不婚主義者，似乎生於書香世家，不愁金錢。迷亭雄辯滔滔，滿口胡言，以揶揄人為一大樂事。他能臉不紅氣不喘說起大話來，所說之事難以辨認真偽，人們常被矇騙而懵然不知，弄出啼笑皆非之事。他看似無慾無求，我行我素，自得其樂，毫不在乎自己的謊話帶給他人的苦惱，最大的樂趣是到苦沙彌家串門子，分享趣聞軼事。

寒月

苦沙彌的得意門生，物理學士，愛研究乏人問津、聊勝於無的學問，在學術研究上十分認真。他頗為優柔寡斷，隨遇而安，在與金田小姐結婚一事的態度模棱兩可，不主動澄清謠言，拖泥帶水。某程度上，他深藏不露，缺乏明顯的主見，連苦沙彌也看不到他在聯姻一事的態度。他偶有小幽默，有點記仇，也愛調侃。

獨仙

苦沙彌的舊校同學，很有主見，主張消極主義，不會主動改變現狀，反對西方積極進取的處事方式。據迷亭所說，他遠不如自己所想的那麼超然脫俗，非常愛惜自己的生命，在向眾人鼓吹消極的思想的同時，以自己的生命為優先考慮。他不時故作高深，經常引用禪語和苦澀難懂的句子，遭到眾人無視，變成自說自話的情況。

東風

寒月的好友，為人正直忠厚，死板不知變通。他是個浪漫主義者，認為愛與美是世間最為高貴的。行事以感性為主，熱愛文學，愛創作新體詩，連名字的讀法也講求詩意。據迷亭所言，他也愛表現自己的學識，以致出盡洋相。他盲目崇拜他口中的天才寒月，是唯一一個能用心傾聽寒月沉悶冗長的所謂靈感故事。

鈴木

苦沙彌的舊同學，處事圓滑從不顯露真性情，面面俱到，愛攀附權勢，口甜舌滑，左右逢源，在職場上很吃得開。同時也是個難以捉摸的人，比迷亭更難分辨說話的真偽。迷亭是捉弄人為樂而說謊話，鈴木則是為討好人而說好話。

三平

苦沙彌的門生，是個世俗的讀書人，為名利而讀書的書生，畢業後做實業家。跟從處事圓滑既鈴木打滾，決定攀附富裕既金田家，為入豪門同將來有一番事業而非常高興。

摘錄：

我是貓。尚無名字。（第3頁）

但事實即便不記得依然存在所以才困擾。世間有人做了壞事還認定自己是個大好人。這種人自信自己無罪因此可以天真無邪，但別人受到困擾的事實不可能因為他的天真無邪而抹滅。（第140頁）

衣服就是這般對人類極為重要。它重要得足以令人懷疑到底是人穿衣還是衣穿人。我甚至很想說人類的歷史不是肉的歷史，不是骨的歷史，也不是血的歷史，純粹是衣服的歷史。所以看到不穿衣服的人就覺得不像人。簡直像撞見怪物。（頁213-214）

世間沒有比無聊更難忍受的東西，活在世上如果沒有什麼事來刺激活力未免太痛苦。戲耍，換言之也就是製造這種刺激好玩的娛樂。但是，如果不稍微激怒對方、令對方煩躁、示弱就不構成刺激，所以自古以來沉溺於戲耍人這種娛樂的，多半是不懂別人心情像是戰國時代那種傻瓜王侯的無聊人士，或者除了自己好過之外無暇他顧，智力發展很幼稚而且無處發洩活力的少年人。其次，這是實地證明自己優勢最簡便的方法……所以單方面想展現自己的勢力，而且不太想害人時，「戲耍」是最好的方式。（第233頁）

他們不約而同煞有介事稱之為靈感……但要製造這種臨時發瘋很困難。一輩子當狂人反而容易，只有執筆寫作時才發瘋，即使是萬能的神明也得大費周章，所以極為少見。（第238頁）

人如果有稜角行走世間只會傷動筋骨自找苦吃。圓滑的到處滾動行走自如，有稜有角的滾動起來只會吃虧，每次一滾動撞倒角多痛啊。這世上不是只有你一個人，人家不可能都照著你的意思做。（第258頁）

「你好像始終泰然自若，真令人羨慕。」

「其實我跟普通人沒兩樣。沒什麼好羨慕的。只不過我也不會羨慕他人，就只有這點好處。」（第262頁）

「請高明的裁縫做衣服，會送來一穿上就很合身的衣服，但是如果請笨拙的裁縫就得忍耐一陣子。不過世間自有運作規則，衣服穿久了，自然會配合你的體型。只要投對胎有對符合當今世間標準的理想父母，那就是幸福了。但是如果沒投好胎與社會格格不入，只能將就，或者忍到能夠迎合社會為止。」

「但我這種人，永遠不可能迎合社會，我很憂心。」

「勉強穿著不合身的西裝肯定會露出破綻。會吵架、自殺引起騷動。但你只是抱怨無聊，自殺當然是不可能，就連吵架也沒發生過。算是還不錯了。」（第263頁）

主人有個毛病就是對不懂的事物格外崇敬，這想必不只是主任才有的毛病。不懂之處往往潛伏不可小覷的奧秘，不可測之處總會顯得特別崇高。所以俗人雖然不懂裝懂，學者卻把淺顯易懂的事物講解得讓人聽不懂。（第280頁）

你這麼擔心被時代淘汰，但在某些時間與場合，落伍更了不起。（第289頁）

迷亭到此地步似乎也灰心地明白這是個不受教的男人，於是難得地沉默下來。主人自以為好久沒這樣挫挫迷亭的銳氣很是得意。在迷亭看來，主人的價值因為倔強而貶值，但照主人說來只要倔強就比迷亭更厲害。世間還有很多這種傻瓜。當他以為只要堅持倔強到底就贏得勝利時，他本身的價值已經大幅貶低了。不可思議的是頑固的當事人到死還以為自己很有面子，做夢也想不到以後人家只會輕蔑他懶得理他。無知者是幸福的。這種幸福據說被命名為豬的幸福。（第299頁）

說不定社會就是一群瘋子的集合體。瘋子集合在一起針鋒相對、互揭瘡疤、互相謾罵、你爭我奪，全體就像細胞一樣瓦解又生成、生成又瓦解，這或許就是所謂的社會。其中多少懂點道理、明白是非的人反而被當成絆腳石，於是打造出瘋人院這種地方。如此說來關在瘋人院的其實是普通人，在院外張狂的反而是瘋子。瘋子在孤立時只會被徹底當成瘋子，但稱為團體有了勢力後，或許反而成了健全的人。（第302頁）

既然決定棘手當初就不該製造出來，但這就是人。說到人類的定義很簡單。只要說他們是一種喜歡無事生非自找苦吃的生物就足夠了。（第313頁）

不過看看當今所謂有用的人，除了會說謊騙人、搶占便宜、虛張聲勢嚇唬人、設計陷害人之外似乎啥也不知。連中學的少年都跟著有樣學樣，誤以為不這樣做就吃不開，本該羞愧臉紅卻洋洋得意地實行這一套還以為這樣才是未來的紳士。這不叫做有用。應該叫小混混。（第316頁）

冷淡是人類的本質，沒有極力掩飾那種性質的才是老實人。（第344頁）

即便是看似悠哉的人們，若叩其內心處，也會隱約發出悲聲。獨仙君看似已悟道成仙，但他的雙腳還是沒有踏出地面之外。迷亭君或許過得輕鬆自在，但他的世間並非典型的美好世間。寒月君放棄磨珠子，從家鄉帶了妻子回來，這是順當的。但順當的日子過久了肯定會覺得無聊。東風君如果再過個十年，想必也會醒悟他拼命將心血投注在新體詩是錯誤之舉。至於三平君，很難判定他究竟是住在水畔的人還是住在山中的人，如果他一輩子都能夠為請人喝香檳酒揚揚得意那倒也好。鈴木藤十郎在哪兒都能圓滑地打滾。打滾就會沾上泥，但至少比沾上泥也滾不動的人吃得開。（第422-42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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