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周遭那麼吵?為什麼有人在尖叫?」
爆炸聲響起,烈火熊熊地燒著。
「好冷……身體好像濕濕的,是沾到水了嗎?」
有一個人不見了,原本還有一個人坐在那邊。
「剛才,好像看到了認識的人……就在對街。」
高處,黑色的長髮隨風飄揚,陽光透過髮絲間的空隙閃耀明媚的金黃。
「對,就是那個人,我看過那雙眼睛。」
一雙如沉浮罪惡的血池般深紅的雙眼。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一幅畫攤在眼前。
「好像……在哪裡看過那幅畫……」
在一個放著許多顏料畫具、堆滿繪卷的地方。
※
轉輪王第十殿前,一條黃沙石礫滿佈的道路,鬼卒正押送亡魂們走向地獄的最末站——醧忘臺。在這棟有著一百零八間廊房、堪比山高的建築中,亡魂會飲下孟婆湯,將生前的一切忘卻,無論是山盟海誓的愛,抑或是刻之入骨的恨,最終都將化為雲煙飄渺,消散世間。而後,亡魂在苦竹浮橋上、二十八個紅字前落入腳下紅水橫流,不帶任何記憶地各依因緣投胎轉世——一如初落的冰雪般純淨無瑕。
原本,該是如此。
「既然妳有緣踏足此地,那麼我便許妳來生一個願望罷。」白牆青瓦的臺榭中,一位身著黑色華服、樣貌年輕秀雅的男子斜倚在欄杆上,清冷的瞳孔中,映著一名渾身顫抖、呼吸急促、雙目圓瞠的女性亡魂,觀其面容,約莫二十餘歲之貌。
那名亡魂名曰郗恂,本好好地在鬼卒的看守下走著,可誰知,濃霧忽地滾滾而來,吞沒了眼前景象,身旁的人不知何時竟消失了去,任她如何呼喊都無人應答。惶惶無措之際,濃霧漸開,原本筆直無岔的道路旁竟多出了另一條路,與原先濃霧盤踞的路不同,新的道路空氣十分乾淨,沒有絲毫朦朧。郗恂自己也不知怎的,像是鬼迷了心竅般,待她回過神來人已經走上那條新路了,而她也沒有回頭,就這麼一直往前走,直覺告訴她,前方,有著她所渴望的東西。
起初,這條道路與原本的路是一般的風景,刀葉針山,銅蛇鐵狗,地面還時不時噴出熱氣,可愈往後走,這些熟悉的景象也漸漸消失了去。清風拂袖而過,稍來陣陣花香鳥語,一片綠草葳蕤無垠,各色花朵綻放其中,時有蝴蝶蹁躚而過,再往裡走,能聞流水淙淙,眼前光景恍若天國之色——除卻那流水是一池血紅。
紅色河流之上,長曲的畫橋不見盡頭,郗恂獨自一人走著,也不知過了多久的時間,終於在橋末看見一棟建築。潔白乾淨的牆頂著青色瓦片,瓦片之下黑色的匾額剛勁有力地刻著三個金色大字——無明榭。
郗恂在外顧盼,不見人影,舉步踏入其中,殺入眼簾的是掛在橫樑上的一幀蓮池圖,雖言蓮池,卻不見一朵蓮花,只有水光灩灩,以及一頃翠葉連天。榭中置有三張桌案,一張茶桌、兩張書桌,其中一張放著顏料繪具,零散攤著幾幅畫卷,另外一張則堆疊著如小山一般高的卷軸。
「我乃無明榭之主,名恆今。」
郗恂直愣愣地看著蓮池圖,直至那名華服男子說話,她才注意到榭中竟還有一人。那位自稱為恆今的男子,是這座無明榭的主人,他會允來到此榭的亡魂來世一個願望,且必定會為其實現,但相對的,許願者也要有所付出,並非是白白受贈。
聽著恆今將所謂的代價一一道來,郗恂佇立在原地,雙拳緊了又鬆,牙齒咬在唇瓣上,一語不發。恆今自顧自地收拾起桌面,將一張張凌亂斜橫的畫卷捲好收妥,移置另一張專門用來放置畫卷的桌上疊著,他並不打攪郗恂,決定權全在郗恂自己手上,他不會也沒有必要逼迫亡魂締約,他之所以存在,純粹只是為了實現部分人們的願望罷了。
當恆今收拾到最後一張畫時,他停下了動作,將那幅半攤的卷軸盡數展開,畫中描繪著一名丈夫,懷裡抱著已奄奄一息的妻子,一旁的搖籃內,柔軟的棉被緊裹著初生的嬰孩,刺目的紅,在房間內十分顯眼,不是鑼鼓歡騰的喜慶,而是肝腸寸斷的死別。
「決定了麼?」恆今對朝自己跪下的郗恂問道。
郗恂頷首稱是,恆今沒有抬眼看她,只是將手上的畫收起,走向一旁的茶桌,上頭擺著一套茶具以及十個白釉墨彩白頭鳥茶罐,每個茶罐所繪的白頭鳥數量皆不同,最多的有十隻,而最少的僅有一隻。雖然茶罐不同,但裡頭所裝的茶葉全是與恆今締約的契約物,亡魂只要將茶飲下就能如願以償。
恆今請郗恂入座,隨意揀了罐上頭畫著兩隻白頭鳥的茶罐沖茶,用不了多久時間,一杯滿載馥郁的茶杯就出現在郗恂面前。郗恂看著茶水中自己的倒影,好半晌都沒有動作,恆今耐心地等著,沒有催促亦沒有打斷,直至郗恂將茶喝下。
「契約已成,請沿著彼處的階梯走下,安心地輪迴轉世罷。」恆今引導郗恂走下臺階,那是水榭直連血湖池——也就是無明榭底下的那條紅流——的階梯,恰在那幅蓮池圖下方,梯尾直沒水中,不見盡頭。無論是經由醧忘臺抑或無明榭,最終都會進入血湖池之中,不同的是,無明榭後不接六橋,也沒有活無常和死有分,一切因緣,都由恆今一人打理了。
郗恂已然步入水中,恆今回到畫案前,張開一張全新的宣紙,拈毫蘸墨,沒有多加構想,直描繪出一位年輕婦女,笑吟吟地抱著懷中熟睡的嬰兒,丈夫伴在一旁,一家人濃濃的幸福之色滿溢出單薄的畫紙,將環繞臺榭的血湖池浸染得如極樂的搖籃,在新生後圓滿前世的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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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荏苒而過,朝陽不知已是幾度昇起,距離郗恂步入血湖池那日,陽世已過了二十七年。轉世後的郗恂喚作沈媛,生於自由的太平時代,家境雖稱不上非常富裕,但也算小有財富,家庭溫暖祥和,工作失意時得貴人相助,生活可謂美滿。
說起那位貴人,他比沈媛長了幾歲,名喚葉倫,與沈媛一見如故,兩人閒暇時會聚在一塊談天說地,或是外出遊賞,相處得十分融洽。葉倫的脖子上刺著一隻火鳳,沈媛曾問起,他道那是為了掩蓋傷疤,幼時曾不小心被東西挫掉一層皮,傷口癒合後就留下了疤痕,他嫌那疤難看,便去找人刺青蓋了過去。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