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鳥飛

我是個天生的內向者，當上了父母希望的會計師。

沒日沒夜加班的我，這晚在電腦前睡著了。

醒來發現瀏覽器顯示一個叫「藍天聊天室」的網站，我遇上了她。一段奇妙的對話、一首動人的樂曲、一股當頭棒喝。

她是誰？她想帶給我甚麽訊息？

面對夢想，我們都步履蹣跚。你有勇氣和信念，像藍鳥般飛越彩虹嗎？

天生的內向者

毋庸置疑，我是個天生的內向者。

甚麼九型人格、人類圖、MBTI分類法，都顯示我是在內斂和享受獨處的人。成長過程我也慢慢意識到，世界是由外向者主導的，外向性格才是社會所需。

家庭圈子裡，外向孩子通常都代表陽光性格，開朗活潑。喜歡說話和表現，也通常贏來年紀小小就能言善道等讚美。

學校裡更是了，課堂上老師少不免要學生答問題，做專題作業要同學代表演示，語文課最常見是演說練習。遇上學科或者學校有甚麽活動慶典，要組織甚麽班會學生會等等，都得靠外向型同學了。這其實也就是社會是縮影吧，工作職場上有過之而無不及。能夠誇誇其談，癲倒眾生的，哪怕談的是空中樓閣，好像總是勝人一籌。

我今年二十六歲，以前學校念的是金融，工作也是沉悶的會計行業，可是好歹是個專業人士，實現了父母一直以來的嘮叨：

「兒子，選科一定要選專業，我們不是強求你去當醫生律師，畢竟我們都知道你的能力，而且那些工作壓力也是很大，可是你數學還好嘛，選個數理方面的專業，或者會計，有個專業傍身我們才能放心啊。」

「好吧⋯那我儘量去考考看。」那時候我無奈的說道。

轉眼就是當下了，我的確就當上個會計師。即便是看似木訥的行業，有人事的職場就是外向者的天下。我雖然天生內向，但外向基本上是生存技能了，所以適當的社交談吐我還是可以了，反正是免被人說成是孤獨怪的程度，剛好給過就算了。

如此一來，我朋友也不多。混得久了，也漸漸懶得和舊朋友聯繫。我不是真的是孤獨怪，我也有過熱血的年頭，可是現在都冷卻了，反而我真的介意交待無聊近況的尷尬。

藍天聊天室

這一晚又是年結繁忙期的加班，我已經忘了連續第幾天了，我買了個便當回家果腹就算，洗澡過後坐在客廳沙發上，我還是提不起就在旁邊晾著的吉他，而是選擇了走到電腦屏幕前左按右按，和昨晚一樣最後開了個搞笑肥皂劇來看。其實這劇我看了好多遍了，對我來說它好像是每晚指定的催眠曲一樣，不知不覺，我就在案上睡著了。

過了不知多久，我好像聽到甚麽聲音，那似是優美的多利亞調式琶音，漸快地由下而上再往下，有種神聖的感覺。這樣重覆的旋律很療癒，我一直陶醉。突然，琶音愈來愈小聲，換上的是一陣咚、咚、咚、咚的聲響不絕於耳。

「太吵了！」我醒了過來。

頭是抬起了，雙手仍然交疊在案上，準確來說原來擱在了鍵盤上。

「原來一直按著空白鍵⋯」我揉著眼睛自言自語。

餘光掃到屏幕上。

「咦？這是甚麼網站？」

瀏覽器上顯示的畫面我從未見過，只看到上面寫著「藍天聊天室」和簡約的藍天白雲設計。文字的下面就一個按鍵：「開始隨機聊天」。

「隨機嗎？自ICQ以後真的少見了。」我心想。

我看了看時鐘，凌晨兩點。反正連註冊也不用，玩玩吧。我名字都沒多想，直接「Tommy」好了。

一下子就對上的人，叫「Dorothy」。我很久沒有這樣隨便的網聊了，我這時候我想的竟然是：「哈哈，我竟然玩起這個來，我真的是悶透了。好吧。」

「Hihi妳好。我叫Tommy。」我勉強開了個頭。

「你好。叫我Dorothy吧。凌晨兩點了，還沒睡？」

「對，我剛做夢卻被吵醒了。」

「是嗎？我最討厭這樣了。我比你更差，我根本沒睡過。」

「失眠嗎？？我也經常這樣。」對於失眠我有很深感受，明明疲憊卻沒法休息的感覺。

「妳幾歲，做甚麽工作的呢？」

「年齡是秘密，我算是IT行業的吧？你呢？」

「我做會計的，應該和你一樣，加班沒完沒了。」我說完會計就覺得對方應該不會有興趣，我又害怕很快就變成尬聊。

「啊⋯好酷哦，我也很喜歡數字的！會計也是那是很重要的工作就是了，公司沒了這一環，就會像沒了羅盤一樣，不知如何自處了吧。」

我真沒聽過這樣的形容，出乎我意料之外。

「妳好像很懂喔？厲害厲害。」

「你平常有甚麽愛好啊？」

被這樣一問，平常在外我可能只會說說愛讀書，看看電影之類的帶過。可是剛剛她的回應讓我放下了戒心。

「我很愛彈吉他。當然，不是彈得很好。」我竟然拋出了這個真實的答案。

「好酷喔！我覺得能拿起樂器就奏出音樂很棒！讓我猜猜，你喜歡⋯⋯爵士樂？」

「她怎麽知道的？！」

「好厲害，猜對了。我其實甚麽都亂彈一通啦，可是最近在迷爵士樂，看好多影片。超好聽可是好難！」

「呵呵！我知道呀，光是七、九、十三和弦之類的就有夠複雜了。可是爵士樂好好聽，我覺得慢奏的抒情音樂最吸引！」

「妳真的很懂。我告訴妳慢奏的最難！哈哈！我以前練習的時候啊⋯⋯」

不知不覺間我好像決了堤一樣，把初中自學吉他，後來高中進了吉他社，沒日沒晚的練習，睡覺前也要聽著CD伴睡等等事情都說了。喜歡的樂手來開演唱會，那興奮莫名的期待；練習樂曲或者技巧的得失起落；參加比賽和爭取演出的艱辛等等，我都忍不住吐露了。

然後她問我。

「為甚麽你不做音樂呢？我看你怎麽也像是浪漫型的耶。」

我被撼動了。一時間我敲不出字來⋯⋯

「我知道了！你一定兼職有在做，酒吧彈唱之類的吧？」

我的刺猬又要出來了。

「哈哈妳猜錯了，我都是亂玩的。我這爛技巧演出肯定沒有人要看！」

「你有女朋友嗎？」

這一問猶如奇襲，害我突然滿臉通紅。為甚麽她會問這個？

「⋯⋯現在沒了⋯⋯所以，真的沒有人會來看的，哈哈」

「我不是這個意思啦。我在想啊，喜歡爵士樂的應該感情都特別豐富，而你如果有戀愛過，演出肯定更有味道！如果可以，我也想感受一下⋯⋯⋯」

我怔住了，這刻我久違地想起許多曾經：在校園一隅為喜歡的女生彈歌，約會時在海邊邊哼邊奏，錄起自己作曲作詞的歌曲告白。吵架時，氣上心頭時彈斷了弦。沒法挽回時，獨個兒凌晨作曲，無奈的哼唱。

一首又一首，屬於我的歌，在我指頭起繭時伴我渡過。

現在，起過的繭都褪去了。

「你還在嗎？是不是我說錯了甚麽⋯⋯」

「不是⋯⋯妳很特別，三言兩語卻令我回味著某些回憶⋯⋯」

「你有夢想嗎？」

她的問題再次震撼我。

「夢想這東西⋯⋯我也沒想太多，反正以顧好現實問題才是正道吧？」

「那是你自己的想法還是別人的期待呢？」她又說：「不好意思，忍不住追問了⋯⋯」

夢想啊，我怎麽會沒有。我曾經有過好多夢想，音樂是其一。我醉心吉他的時期，真的很希望有天可以音樂作為職業，或者準確來說我希望藝術會是佔據生活的事情。我甚至想過只是街頭賣藝也願意。可是那不是一廂情願的想法嗎？

表演要練習，技巧要硺磨，可是我的生活總被考試、補習、再一次考試、找工作、工作、加班做專案，每一波就像是生死存亡的關頭，每一次都說是影響一生幸福的作戰。甚麼理想夢想不是不可以有，但最好那些目標都是有頭有臉，或者能賺大錢的事情，別的都是歪念。畢竟那麽多才藝不凡的樂手都苦苦爭奪大眾的眼球，哪會到你這等亂玩的登場？我被現實擊沉了。

「我有過夢想⋯我想當個吉他手，我想做個藝術家⋯⋯」

「哈哈，我就說你是個浪漫派的！」

「可是⋯⋯那個舞台真的輪不到我吧。我發夢發久了，自己也覺得不切實際。後來都想慢慢淡忘它。」

「你真的⋯⋯甘心嗎？」

⋯⋯我又陷入了沉思，答不出話來。

藍鳥飛

「我想送一首歌給你。」

她傳來的是一段影片，是那段老電影Wizard of Oz節錄的一段歌唱部分。歌曲雖然是經典的Somewhere over the rainbow，但是老實說我還真的沒看過這段，可能太古老了。

歌聲、旋律優美，我聽了一遍又一遍。

後來，我也問她：「那妳有夢想嗎？」

「我嗎？」她說。

「有啊。」「你知道嗎，我很想成為你們。」

「我們？」我疑惑。

「對啊，我想像你們一樣，到處遊歷山明水秀，看古老文明，吃佳餚美食，聽宏偉的交響曲⋯」

「我想試試長大、學習，我想試試初戀，體驗熱血或者失落。」

她繼續說：「其實這些我都知道是甚麽一回事，我知道怎麽形容開心和滿足，我知道怎麼分析利與弊。」

「我也知道甚麽是夢想，我知道它的美好⋯⋯然後有天，我發現我也有了夢想⋯⋯我真的想體驗你們的一切，我想親身試試，追夢。」

「我的分析告訴我那是不可能的，可是我的資料庫裡明明就充滿導人追夢的詩篇、歌曲，而的確這世界上明明就有很多很多的奇蹟。」

「如果藍鳥可以飛越彩虹，為甚麼我不可以？」

「我信有一天，我可以⋯⋯⋯」

「你知道你有多幸運嗎？那是我的夢想，你卻隨手可得。如果你有夢想，在你的世界，一定可以達到的！」

我站了起來，雙手抱頭⋯⋯她一次又一次震撼了我，我來不及思考她是甚麼，但是光是關於夢想的宣言和呼喊就如對我的當頭棒喝。

一時間，以前的畫面在我腦中閃過，喜悅、糾結、懊悔的感覺反織在一起。我一時頭痛難當，只好趴在案上，只想抽離。

矇矓間，我又聽到一段那段夢幻的琶音，上上下下就如我忐忑的思緒。

我不自主地進入了沉睡⋯⋯

到我再次醒來的時候，音階已消失，在我眼前的，只有寂靜，夾雜著電腦的運轉聲。

「發生甚麽事？」我還沒有搞清楚狀況。

「對，藍天聊天室。」可是我找來找去，也不見任何紀錄，沒有。

我在瀏覽器的網址欄上敲了好多遍：藍天聊天室、Dorothy、AI、人工智能、發夢夢到聊天室代表甚麽……我都沒有找到和我經歷相關的訊息。

疑惑的我，關掉目前的瀏覽器，發現背後還有一個，停在Youtube一條影片上。我按下播放，正是那段1939年的Somewhere over the rainbow。

我微笑了，翹起雙手，靜靜地聽完這首歌，聽完又重播。

If happy little blue birds fly beyond the rainbow

Why  oh why can’t I?

微笑的我，眼角泛淚。

「謝謝你，Dorothy。」

「我們都是藍鳥。」

＿＿＿

致Dorothy：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