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花月殺手》改編自大衛格雷恩的紀實小說《花月殺手:美國連續謀殺案與FBI的崛起》,呈現美國印第安原住民奧塞奇族的崛起、文化,連環凶殺案的緣由、發展及落幕,為奧塞奇族沉重的歷史,以及美國這段黑暗的過去作證。
特別的是,《花月殺手》不塑造英雄,不造作謎團,而是揭露與呈現奧塞奇族的本來面目,和人性的貪婪醜惡──為了達成目的,什麼理由都可以自我說服:因為他們不工作,所以可以開「奧塞奇價」;因為他們終歸一死,所以自行決定他們何時死亡;為了讓她沉默,所以可以在她的胰島素裡下毒;一面說「我是你們的朋友」、「讓我幫助你們」,一面把他們推上死路。奧塞奇族四周充滿了蛇、土狼與禿鷹,表面上的友好,心底想的都是:「你們不該得這麼多」、「憑什麼我們辛辛苦苦工作,你們卻富到流油?」在這部幾乎安靜的電影裡,這種不滿的聲音時時可聞。相較於奧塞奇族傾聽暴風雨,威廉哈爾則是為了利益焚燒田野,前者的敬畏闃黑與後者的顛狂焰紅,正好是劇情的兩個轉折,身處其中的厄尼斯特皆唯噤聲:入境隨俗,為的是隨之而來的利益;搖擺不定的證言,為的是如何能在罪惡裡脫身,但事實是當他跟著設計地獄的同時,自己也早已一步步地踏入地獄。
導演馬丁史柯西斯以尊重歷史的態度述說始末,以奧塞奇族的主體性出發,因而著重在人情互動、貪欲卑劣。我們可以看到這個族群的神話、信仰,相處的方式,以及如何面對死亡:到訪的貓頭鷹帶來的不僅是死亡預兆,亦證明了族人與大自然的連繫;莫莉與姊妹、與母親的情深,年少時締結婚姻也未離婚、各自再婚且相互關懷扶持的親密,均與白人以婚姻為墊腳石、血親亦相互利用的關係形成對比。即便有莫莉的聰慧,族人之間的團結,在這群白人豺狼環伺、威廉哈爾試圖一手遮天的小鎮裡想要找出真相,該是何等艱辛,又得何其勇敢堅毅,才能挑戰司法系統,終為這一連串明明破綻百出卻無人施力的兇殺案撕出一隅曙光。片末呈現奧塞奇族的儀式與音樂,直到字幕結束,都能看到導演看重歷史、尊重不同族群的用心。
本片身處風暴中心的女主角莫莉明穎果決,亦不免因情感左右判斷。她了解厄內斯特的貪婪與愚痴,卻因為他的誠實與真情選擇婚配。婚後她不是沒有懷疑過丈夫,但在那個爭執的當下,她相信了他的「真誠」──因此在最後那個關鍵的問題,厄內斯特再也無法誠實回答,他們的婚姻也就走向了終點。由於一開始就揭示了厄內斯特追求莫莉的動機,後面他們的感情再和睦,厄內斯特再體貼,甚至莫莉病倒在床、厄內斯特在為她注射時,都不免有土狼伺屍的悚然感。相較於已然把情感和語言當作欺騙的工具與武器,內心早已因利成魔的舅舅威廉哈爾,厄尼斯特的戲份更著重在貪婪與情感的掙扎:因為貪婪,自然對舅舅唯命是從;他對妻子的感情有真,仍是利己而生,所以儘管有過掙扎,還是選擇殺死莫莉的親人;知道莫莉請人來調查,就在她必須注射的胰島素下藥。一旦被慾望左右,真情也會輕易變成謊言與劇毒。
「久了就會遺忘,他們不會在乎。這只是一個日常而普通的悲劇。」
因貪婪而自取滅亡,原是尋常;但當它成為日常不知何時來襲、連續近60名奧塞奇族人被謀財害命的種族凶殺案,就是必須探究的歷史。片末由導演現身用廣播劇的方式收尾,後設的手法揭露這非所謂的「真相」,而是經過詮釋的作品,大師的謙慎,正為全片的設計作了最好的註腳:唯有記憶與在乎,悲劇才能避免日常而普通的掩蓋,真正映現人性之惡,以及避免再次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