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輅參與了西征。
據載,路過淮南三叛第二的毌丘儉墓。突然,管輅就靠著樹低吟,精神也顯得委靡不振。
人家問他發生什麼事了?
管輅說:「此地林木雖茂,無形可久;碑誄雖美,無後可守。觀其四方,玄武藏頭,蒼龍無足,白虎銜尸,朱雀悲哭,只怕不過兩年,這個家族就會被滅了。」
維基百科認為,這件事大概就是發生在毌丘儉死前兩年之內。
所謂的毌丘儉墓,該是指他們家族的墓,不是個人。
這是一段很短的記載,裴松之亦無註解。
毌丘儉文欽之亂,發生在西元255年(曹魏正元二年)。
前推兩年,很巧,該年正月便是蜀漢丞相費禕遭刺,三月姜維就響應東吳展開一波北伐攻勢。
但曹魏這邊的對應,看起來不像有從洛陽發兵。
大略來看,255年姜維打出的洮西大勝,才比較像從京師發起援兵,協助雍州作戰。
應該說,我反而比較傾向,管輅是參與了255年七八月之間,司馬孚支援前線的部隊。
而情況是:毌丘儉已死,但司馬昭尚未對毌丘一族下手。
若發生在此時,就有點不一樣的味道在。
早先,王凌反於淮南,遭司馬懿滅族。
夏侯玄涉反,夏侯霸逃往蜀國,亦遭司馬師誅滅三族。
誅三族雖然算是牽連甚廣,但也不到殺得一個也不剩這要講一下。
重點是,如果司馬懿跟司馬師都是這樣對待反賊的態度,司馬昭滅毌丘一族,那不是早晚的事情嗎?這還需要管輅看風水?
必有蹊蹺。
毌丘儉文欽之亂,最大的成績,就是打死了司馬師。司馬昭如何在危急存亡之秋穩定政權,是這裡最重要的事情。
一旦我們投身當下來思考,結合管輅看風水的說法,就要知道:司馬昭當時一定是從寬處理,穩定臣民。
事實上,郭頒《世語》亦載:「毌丘儉之誅,黨與七百餘人,傳侍御史杜友治獄,惟舉首事十人,餘皆奏散。」
陳壽在《高貴鄉公紀》中則寫:「特赦淮南士民諸為儉、欽所詿誤者。」
但追殺開始的時候,也頗是奇妙。
《三國志》:「儉子甸為治書侍御史,先時知儉謀將發,私出將家屬逃走新安靈山上。別攻下之,夷儉三族。」
新安離洛陽還滿近的,隋唐時期,唐軍要滅洛陽王世充之前,也是以此為根據地。
附帶一提,這裡有個不錯的小記錄,寫毌丘甸稱毌丘儉為大人。在朝廷,子稱父時,通常會稱官職。大人是什麼?雖然有高大之人,品德高尚之人等意義,但以官職來說,大人就是「蠻族部族長」的意思。
看起來很簡單,就是另外從毌丘儉的兒子這邊辦叛亂罪。
雖不知時間,問題也不大。
但《晉書》也有寫些東西。
「毌丘儉誅,子甸、妻荀應坐死。其族兄顗、族父虞並景帝姻通,共表魏帝以丐其命。詔聽離婚,荀所生女芝為潁川太守劉子元妻,亦坐死,以懷妊繫獄。」
這是說,毌丘甸的妻子是荀氏。當時魏法有追殺叛逆者「已經出嫁的女兒」,所以毌丘甸的女兒毌丘芝也被牽連。荀氏只要跟毌丘甸離婚就沒事,但女兒的血緣不能斷絕。(節選說到這裡)
於是,啟動修法。
這不是荀顗為了救族妹的女兒就可以發動成功的事情。
我們看一下上書的起頭:「夫司寇作典,建三等之制;甫侯修刑,通輕重之法。叔世多變,秦立重辟,漢又修之。大魏承秦漢之弊,未及革制。」
其實未來人應該都知道,司馬昭修法改五等制。大修法的三個要角,分別是荀顗(禮儀)、賈充(法律)、裴秀(議爵)。
荀氏跟賈氏,剛剛好都跟毌丘一族有姻親關係。
這種巧合看起來比較像是,司馬昭藉這個機會,把荀氏跟賈氏圈進來,幫助他完成大修法。也就是整個推論叫做,司馬昭重啟對毌丘一族的追殺,有著啟動大修法的意圖在其中。
自然也有一部分,是在劃清界線。
畢竟作為被牽連者的權貴,還有另一條路走:毌丘儉無辜,司馬昭有罪。
如果把這件事想進去,那司馬昭真的好大一盤棋。
怎麼說呢?基本上,毌丘儉文欽發起的革命,是指司馬師擅自廢立皇帝為主。一如批評董卓連帶否定漢獻帝統治的合法性。
意思是,高貴鄉公曹髦該當退位。
司馬昭也真的讓他退位了。
那一盤棋好大在哪?好大在姜維的洮西大勝。
曹髦下詔罪己。即使曹髦聰明過人,在學問上的造詣極高,他身為德不配位的不適任皇帝,已是既成事實。
也就是毌丘儉之亂與洮西大敗這一年,管輅的弟弟管辰來找他,說:「大將軍待君意厚,冀當富貴乎?」
管輅嘆道:「老天爺給我才智聰明,卻沒給我壽命。估計我就只能活到四十七八歲……要是能避過此劫,我想當洛陽縣令,不過看來我只能去泰山管鬼,管不了活人啦。」
八月,洮西大敗已成定局,管輅升為少府丞。按《輅別傳》看,他應該已經在少府好一陣子了。
隔年,即正元三年二月,管輅過世。
四月,高貴鄉公曹髦訪太學,問倒諸儒生。自此,曹髦越發的喜好學問,而司馬昭身邊再無人可以跟上這個才學過人的曹家皇帝。
不要看鍾會他們好像智力也很高。寫詩文的本領,清談的功夫,還是以阮籍嵇康為首。
我把背景拉到這邊,其實就是我對於「司馬兄弟有意重用管輅」的解讀。
他們需要的不是管輅求神問卜趨吉避凶,而是要一個在清談辯論場上的萬人敵無雙:那將會是控制魏帝曹髦的最佳管道。
當時管輅多有名呢?
《輅別傳》說:「于時名勢赫弈,若火猛風疾。當塗之士,莫不枝附葉連。賔客如雲,無多少皆為設食。賔無貴賤,候之以禮。京城紛紛,非徒歸其名勢而已,然亦懷其德焉。」
喔我簡單說,這是像東漢末十常侍張讓那麼火紅的程度。但我們後來絕對不會認為,管輅有那麼大的權勢。
有沒有覺得《輅別傳》的作者滿愛管輅的?因為他其實就是管輅的弟弟,管辰。
根據裴松之的考證,當代更有許多人表示,這本《輅別傳》也僅能表達管輅傳奇人生的十之一二。
「管輅這種人」,是被後來的主流政治打壓的。
事實上,照其他人的說法,管輅並不是單純批評瞧不起何晏等人。
「裴冀州、何、鄧二尚書及鄉里劉太常、潁川兄弟,以輅稟受天才,明陰陽之道,吉凶之情,一得其源,遂涉其流,亦不為難,常歸服之。輅自言與此五君共語使人精神清發,昏不暇寐。」
管輅在曹爽時期,就已經是個風騷人物,後來的「官方」史書卻不說明。其實還有一個人的情況也很像:司馬師。
司馬師只有在很少的史料中被提及,是跟夏侯玄他們一樣重要的人物。
甚至竹林七怪都很少有講到他們清談的內容。
就是說,政治界本身可能「反清談」。
管輅跟人談論的內容,也就靠著弟弟的《輅別傳》留下這麼些。而陳壽《三國志》直接把他歸類成了方技之士。
但陳壽看不起管輅嗎?
真的看不起就不會給他這麼長一篇了。
更別說,方技傳所載並非裝神弄鬼之輩,實以醫術聲樂等「特殊專長」者為傳。
管輅跟左慈、甘始這些仙人,其實是不一樣的。
即使是我們不能完全明白的學問,也要知道其中必有奧妙之處。
分辨的方式,不是「眼見為憑」。
其實,管輅早已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