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相遇、相知

閱讀時間約 23 分鐘

弁言

  這是部奇異的小說,一位鬱悶的工程師遇到奇妙的單車騎士,漸漸從她身上獲得生之渴望,然而騎士本身亦有深沉之痛,也因為這次相遇而得以獲救。我想這篇的主題是不同時空的我在對話,討論著生活中真正重視的東西吧。

  我不知道值不值得花一些時間看,但自投稿半年後再重看一遍,心中除了幼稚與害羞之外,似乎還留有一些感動。

  最近幾日清晨天未明,我會騎著單車,循孤寂路燈祕徑前往海邊。站在水泥堤防上,聽著海浪不斷壯烈地赴死。重重波濤衝擊內心,彷彿滌盡全身自大的傻氣,讓我明白自己只是個渺小存在,應當拋棄自我,以融入社會體制為榮。

  以研發替代役的身份,進到桃園機械公司將滿一年,我已徹底了解公司是個非人性的小型社會,有自己一套死板與落後的營運系統,讓所有人都深陷其中無法自拔。一開始我認為自己只是適應不良,學生與上班族的構成元素明顯不同,格格不入乃是常情,需要自己努力轉變、演化才能生存下去。

  經過一年的努力不懈,我終於聞慣機械銹味,將自己的內心切成好幾塊,各塊皆能各司其職。任何時候不論是虛應情事、作違心之論或感到空虛失落,我都能適時抽換運轉的CPU,在人前作盡善盡美的演出。

  直到最近發生的意外讓我面臨崩壞。

  身為公司的一份子,為專案勞心勞力是理所當然。這次的案子十萬火急,每日都得超時加班。就在期限截止日當天,意外發生了。

  那是已過子時的深夜,我們部門所有人聚集在公司會議室裡,最後一次檢查圖紙上的標註細節。為了達到準時與準確兩項指標,我們已投入無數個夜晚,因此在這最後一夜,每個人都顯得焦躁異常。我和同事們早已檢查完手中的設計圖紙,只待上司丙經理最後審閱。當他手中的螢光筆劃下最後一張圖紙的最後一筆時,會議室內凝滯的空氣瞬間活絡起來。

  恍惚間我聽見有人拍手,越來越多人拍手,我也跟著拍。我看向丙經理,他也在拍手,朝我點頭。突然他的右臉不自然抽動、鬆垮,整個人洩了氣攤坐在椅子上,我卻只是拍著手,靜靜看著他倒下,看著未來的我分崩離析。

  公司高層將此事定調為丙經理個人的健康問題,菜鳥同事們都憤憤不平,我卻沒有特別的感覺。早已知道公司是一個畸型落後的社會,就該習慣這種事。然而在內心平靜的水面之下,深層礦脈已然破裂,似在述說「我的未來不應該是這個樣子」云云否定現實的話語。

  自此我的心裂成兩半,一半的我為了生存而動,一半的我則在悼念。為了生存的我不願放棄已然茁壯的工作價值觀,要為了旁人欣羨的眼球而動、要為了能向父母交待的賺錢能力而做;悼念的我憶起以前和朋友恣意談天說地的場景,思念過往讀書時的會心一笑,緬懷騎單車遇到的山和海。

  衝突日益加劇,生活日益混沌,我該信奉什麼,又該捨棄什麼?思緒停滯。

  黑暗中聽見浪花裂岸聲層層疊疊,海正述說它的偉大。直到月亮從雲後露出,劃破灰濛黑霧,我才驚覺海其實離得很遠很遠,只是消波塊前的微小蚍蜉,隨著窸窣綿密的泡沫死去,周而復始。

  我想起了前輩們久未對我耳提面命的話語。

  甲經理說:「年輕人就是要衝,想想怎樣做對公司才是好的。」

  乙課長說:「你準時下班?該做的事都確認過了嗎?養成今日事今日畢的習慣對你的未來有幫助。」

  丁生管人員說:「這個案子很趕,麻煩你們加油,達不到的話就加班。不要給其他部門造成麻煩。」

  霎時丙經理歪斜的臉浮現腦中,我一怔,溼鹹的海風拂上我的臉頰,模糊了視線。天濛濛亮,抹去臉上羞赧的朵朵浪花,離開太陽從不升起的海岸,我跨上單車向公司前進。

  公司的氣氛與前幾日相比緩和許多,可以在辦公室裡聽見細微的交談聲。我躡手躡腳地閃進座位,還未坐定就被隔壁部門的甲經理抓到,告訴我到會議室開會。我快步走到會議室門口敲門入內。裡頭若干人停下動作看著進門的我,除了副總與我們部門的乙課長和同事之外,還有幾位電控、製造與生管部門的人員。

  「咳!你們設計部門來得及嗎?」生管人員首先打斷沉默。

  「當然,」乙課長說,「我們丙經理已經安排好了。」

  副總點頭稱許:「很好!這次客戶臨時提出的規格修改,雖然幅度很小,仍要加緊設計完。」

  我在心裡暗暗嘲笑乙課長,在那個丙經理中風的夜晚,他根本沒有提到規格修改的消息,何來安排好的說法?忽然,丙經理的聲音刺進腦中,我連忙四處查看,原來副總手上的電話正和丙經理通話。我陷入混亂,丙經理前幾日剛中風,口應該還不能言,但此人口齒清晰,聲音沉穩。他,是誰?

  只聽會議室的眾人都在向電話說一些「保重健康」、「再找時間探病」等等客套話,他都以和緩深沉的語氣回應,顯然此人就是丙經理,神智也十分清楚。

  「這個修改案,我會讓乙課長負責、甲經理從旁協助,丙經理你就放心養病。」副總加大音量壓過其他人。

  「感謝副總,對各位造成麻煩我很抱歉。」丙經理說。

  「小事,為公司奉獻嘛,難免出差池。幸好現在有AI幫你說話,這樣就算生病也能繼續指導部屬,為公司賣命,哈哈。」副總講到「命」字時,似乎刻意加重語氣。

  「是呀,哈哈。」丙經理發出僵硬的笑聲。

  看著這齣荒唐劇,我感覺自己置身在毫無人性的機器中。機器裡的人類只是一個個被嵌入空格內的標準規格齒輪,機器不需要特別,不需要獨立,只要心甘情願地被其他齒輪帶動就好。一個「丙經理」壞了,還有其他「甲經理」與「乙課長」無縫替換,機器沒有任何損失。它無忌憚地壓榨齒輪,就算出現裂痕也無妨,只要適時點上微薄潤滑膏脂作為報酬就好。在這裡,任何一切都可以被、取、代。

  「人呢?我們能算是人嗎?」我絕望地想。

  從會議室出來,看著乙課長對著部門同仁侃侃而談未來的工作排程,我的喉頭忽然湧上一股酸意。

  「對不起,我突然覺得不舒服。」我向乙課長告假。

  「多注意自己的身體,身體好了才能為公司付出。」乙課長瞇著眼說。

  我沒有接話,點頭致意後就離開辦公室。離開前我一直反覆思量乙課長的話,對比同事們目送我離開時那疑懼的目光,我輕輕笑了。

  我牽著單車步出公司時已過中午,偏僻馬路沒有人車,只有點點細雨。萬籟俱寂的當下,腦中盡是澎湃的紊亂。我用力搖頭,擠出一小片思考的空間。遠遠看到一個人牽著單車在路旁站著,我將注意力放在他身上,藉此轉變心中萎靡的狀態。

  伴隨沉重的腳步聲、離合器的「嗒嗒」聲與內心嘈雜的渾沌,我緩緩走近他。聲音止住,我才發現自行車衣下包裹著婀娜的體態,是位女性。我靜靜估量她:安全帽、過耳短髮末端的溼潤髮梢、反光墨鏡上的雨珠、微溼的淺綠色罩鼻頭巾、桃紅色自行車衣與黑色車褲,以及跟我一樣陳舊的單車和馬鞍袋。

  看著她的單車,心中興起一股莫名的親近感。雖然我完全不了解此人,未來的路或許也不會和她交集,但我仍好奇她與單車的故事,她從何而來?又要往哪去?

  「是在環島嗎?」我不經意脫口而出。

  「啊!對不起,有嚇到你嗎?」騎士回神看我,態度親切,「沒在環島,我只是來找藻礁的。嘿嘿,藻藻礁,有點可愛。」她不好意思地說。

  「不,是我打擾到妳。」面對她積極的回應,我認定她是我應付不來的類型。向她點頭後,我邁步離開。

  「欸!你這台腳踏車很好哦!」她的聲音從後面傳來,揪住我的心。

  「沒有啊!這台已經很舊了。」我轉頭,發現那名騎士蹲在我的單車旁仔細端詳。

  「不,我說的好不是你說的那種表面光鮮亮麗的好,」她興奮地說,「我說的好是各個零件狀態都很好的好。這兩條胎,雖然年份有點久,但表面沒有裂紋,壓力飽滿;這圈鏈條,看得出來有定時清洗、潤滑;煞車塊的厚度充裕,與輪框的間距適當;還有這座椅高度,完美地匹配你的身高,」她嘴不停歇,說了一長串後突然沉默,指著我的馬鞍袋說:「這個倒是有點舊了。」

  我的心為她的單車知識折服,但隨即被洶湧的羞愧感淹沒。面對這麼熱愛單車的人,我這個拋棄單車已久的人有何顏面與她談車?若是被她發現我根本沒在單車旅行,若是被她發現我現在的重心不在單車上,若是⋯⋯。

  我看著她,只淡淡地說:「是,的確是舊了。」

  她站起身,牽起立在一旁的單車。「同是喜愛單車的人,我想一起騎一段,一起去看藻礁吧!」她眉毛上揚,輕聲邀請我。

  話語還來不及發酵,本能反應讓我連忙拒絕:「呃,我,還是⋯⋯。」

  「你等下有事嗎?」未等我說完,她搶先問我。

  「欸,是沒有。」我下意識說。

  「那──一起去吧!」

  我張口想說點什麼,卻無隻字片語,只得點頭應允。「真的很難應付這種人。」我沮喪地想。

  「雨停了。雖然有點可惜,但沒雨也很好,」騎士抹去墨鏡上的水珠,「那麼,我們該往哪個方向走呢?」

  「藻礁在海邊,自然是往海的方向前進。」我給出理所當然的答案。

  她一聽到這個答案笑著說:「當然囉!工程師先生。」語調轉為低沉,「我很久沒和別人一起騎了。」

  「我也是,很久很久了,騎士小姐。」我以小而平靜的聲音說。

  下過雨的空氣滿溢鮮活的氣息,我和騎士往海邊前進。看著她的背影,懷念之情油然而生。每一口吸入的沁涼氧氣、每一腳踩下的踏板,不知為何都充滿力量。我越騎越快,兩旁植被向後流淌。我越騎越快,漸漸靠近前頭的她。忽然她速度慢了下來,我也放慢,才發現自己氣喘不已。

  騎士停下,示意我暫停。

  「剛才騎了一段,我想起來這裡有我思念的東西。」她的聲音沒有起伏,常騎單車就是不會喘。她牽著單車爬上路外的土坡,我在後頭跟著她。一到頂端,視野迅速開闊,這整區是一座大池潭。黯藍遼闊的潭水在眼前展開,對岸在百公尺之外。風拂過水面吹向我們,劃出陣陣波瀾

  「這是XW0272埤塘,桃園才有的景致。」她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X​⋯⋯什麼埤塘?妳來過這裡?」我喘著氣吐露疑問。

  「很久以前。」她只回了這句話,沉默幾秒後說:「是一位朋友帶我來的,也是他帶我重新認識這個世界。那麼我來問你,為什麼這裡有座埤塘呢?」

  「我不知道,不過我知道花蓮鯉魚潭是堰塞湖,」我像想證明什麼似的,說著無關的知識,「但兩者應該沒有關係。」

  「鯉魚潭我也去過,是每個環島的人都會去看的地方呢!」騎士語調上揚,「我去年才去看過,你呢?」

  我閉上眼睛想著要給什麼答案,最後決定誠實以對:「很久沒去了,只在腦中想念。」

  「這樣就夠了嗎?那裡的回憶很重要吧。」她平靜地提出猛烈的質疑。

  「日子久了也就不重要了,更何況現在的生活才是重點,『活在當下』就是這個意思。」我用「現實」這個無力的答案堵塞。

  「現在比較重要嗎?工程師先生,現在的自己是由過去的自己慢慢演變來的,從過去持續累積到現在的回憶、經驗都很重要,絕對不能輕易拋棄。」她轉頭看我。我彷彿看到墨鏡下有雙靈動的眼睛,正凝視我的內心,讓我的耳朵暖烘。

  「我還沒說完,」我不甘示弱地描述我的挫折,「最近幾天我才發現原本作為生活目標的現實只是個失敗集合體,是一連串錯誤的累積。我的人生已經走偏很遠了,早過了導正的時機,現在只能繼續積非成是,否則無法在社會上立足。」我幾乎哭喊出來,「我也只能繼續『正確』下去了。」

  她轉頭不語。我從激情中恢復,才驚覺自己只是在無意義的抱怨,任何人都不用為我的錯誤負責,更何況是一位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你說得很沉重,我應該永遠無法體會你的感受。」騎士說的緩慢,似在選擇適當的詞彙,「但我想告訴你,人生是一連串的累積,現在的錯誤不會是永遠的錯誤。只要心還想掙扎都不算晚,任何時候都是導正錯誤的時機,或者套用你的說法,不要繼續『正確』下去。誠實去追求自己心裡想要的吧!這些是我那個朋友告訴我的。」她頓了一下,右手指著埤塘繼續說,「就像花蓮鯉魚潭是因為水流不出而匯聚成湖;就像這座XW0272埤塘是人們為了蒐集雨水而挖,它們在沒有缺水的現在根本沒有實質作用。但它們向我們展現了美好的一面,讓我們擁有深刻美好的回憶,因此被我們記住。這樣的它們算是錯誤嗎?我不這樣認為。」

  我接收到這些陌生的話語,腦袋無法順暢消化,只能閉上眼一點一滴敲開牢固的思想磚牆,希冀從中獲得救贖的隻字片語。

  騎士見我不回應,她也沉默。風獨自呼嘯許久,她忽然開口喃喃說道:「人生那麼長,要為自己而活啊!」

  「為自己而活,可是我自己想要什麼?」我沉痛地想。

  我們離開埤塘繼續前進。一路上走走停停,日漸西,風漸鹹,海漸近。

  我們在兩側被木麻黃包圍的小徑歇息,風甚是強勁。在枝葉沙沙聲響時,我問了在意許久的問題。

  「我的故事嗎?」她說。

  「我和他在附近的埤塘相遇,那時我剛開始第一次的環島之旅,」騎士看著遠方的天空說,「途經桃園,為千埤之鄉的水色風光吸引,他恰好經過約我同騎。就是在這裡他說我很美,尤其是眼睛,值得拿起相機拍下,」她拿著手機對著四周拍照,話語不停流瀉,「我第一次感到拍照可以這麼自然、愉快。他送我這付眼鏡與頭巾,說怕我遇到歹人,從此這些寶貝就變成我騎車的裝備。我們之後又一起騎了好長一段,漸漸熟悉彼此,交換了電話號碼,每年固定約出來環島。就在去年,他在夕陽下的藻礁前訴說對我的愛意。」騎士閉上眼,停頓一下繼續說,「這次,我是專程來回憶的。」

  騎士的話語激起我異樣的情緒,羨慕中參雜著厭惡:她怎麼這麼耀眼,視回憶如珍寶?而我卻只能拋開過去的信念,一再屈就現實,在社會表象零丁飄泊。如今看透虛偽的社會幻象,失去崇拜偶像的理由,連過去珍藏的心也丟失了,我該何去何從?何去何從?

  「那他人呢?」煩亂的我只能吐出簡短的問句。

  「也不是每次旅行彼此都有空,他最近比較忙。」她躲在手機後面說。我伸手阻擋鏡頭,雖然這一路上她到處拍照,連我也沒放過,但我還是習慣不了自己被記錄下來。

  「哼!人的記憶是很不可靠的,需要確實照相記錄才行。就像這兒的木麻黃,你別看它們長得很好,其實更早之前它們在離海更近的地方。」她指著小徑的盡頭,語氣落寞,「能用相片回憶不能重來的往事,很值得了。」

  在這個瞬間我才意識到她很珍惜我們的相遇,所以才會拚命記錄,和我說一些我可能覺得毫無意義的話。對比我虛偽的「活在當下」,她的真誠令我感到無地自容。有多久已經沒被陌生人,甚至朋友這樣珍惜了?我的心中浮現許許多多的臉,承載著各種情緒,隨即一個一個沒入黑暗,餘下的只有我。

  「那麼,我該記錄什麼?」我像是小孩般問著單純的問題。

  「先記錄自己的心。」

  「心?」面對這個答案,我愣住了。

  「工程師先生,人一旦習慣追逐外在的一切,就會忘了如何與心溝通,這很正常。」她的話如清泉湧出,自然親切,「靜下來,輕輕撫摸自己的心。問問它,現在這個地方有什麼是你最在意,最想拿出相機記錄的東西?」

  我看向天空,日光在遠方晦暗天空灑下的金色簾幕,小徑兩側身高過人的木麻黃,帶點沙塵的柏油小徑,小徑前方隱沒的未知盡頭。最後我看向她,一位自行車騎士。

  我拿出手機,拍了張照。看著她,我挑眉再拍一次,將那紅通通的耳朵記錄下來。

  我拍完照後,騎士眉毛上揚,接著低頭緊蹙。她牽著單車的手微微顫抖,又迅速恢復鎮定。「該走了。」她輕聲說,跨上單車。

  「我們走過去吧,應該很近了,而且我也想再和妳多聊一會兒。」我強迫自己的嘴巴倚仗「珍惜相遇」的想法,說出陌生不已的話。

  「哦,對,好。」她下車,聲音細微乘風而來。

  我們走出木麻黃小徑,視野展開。灰、白、淡黃,各色圓潤小石頭鋪成一張大地毯,向前延伸至海中的消波塊,中間隨意點綴著五顏六色的大石。右方遠處聳立著高樓,應是填海造陸而成的臨海工業區。左方遠處則是永世駐守在海邊的白色風車們,緩緩轉動著葉片。正前方有一面褪色的指示牌,上面畫著向左的箭頭,其下寫著「藻礁保護區」。

  我和騎士照著箭頭往南走,腳下石子受到擠壓,發出「嘎吱」摩擦聲,讓我緊張,加倍注意踩下的每一步。騎士動作倒是沒有額外的變化,輕巧地滑過凹凸不平的斑駁地毯。

  「謝謝妳,聽了妳的故事,讓我想起一些往事。」我看著遠方風車上轉動的葉片說。

  「嗯。」她的聲音如絮。

  「回想這幾年,印象最深刻的時間點,不是在學校讀書,也不是工作,而是除此之外的枝微末節:父母與手足的笑臉、不知何時聽見的浪濤、路上覓食的麻雀、單車上的風景。」我語氣微顫,仍勇敢地說下去,「很奇怪,花最多時間的事卻沒有掛在心上。是習慣了呢?還是本質上討厭它呢?我之前說現在的生活是層層堆疊的錯誤,但靜下心想,其實我並不願意說它是錯誤。我相信自己在做任何決定時,一定都深思熟慮,一定做了當下對自己最好的決定。但經過無數次的選擇試驗,我發現我每次都後悔當時做的決定,這讓我惶恐。在科學中,無數次的試驗所得出的結果是可信的,背後一定有個統馭的法則在操控它。難道我無法堅持自己的信念嗎?這樣的質問如鬼魅般縈繞腦際,讓我無法下定決心改變,無法犧牲已緊抓在手的一切,因為就算下定決心改變,我最後一定會、後、悔!」我已幾近語無倫次。

  「就像環島這件妳我都做過的事,出發前塞給自己的理由是多麼冠冕堂皇,看見台灣?鍛練心智?現在回想,我只是想證明,證明就算是膽小懦弱的自己也能完成一些值得被歌頌的成就,如此而已。但我究竟證明了什麼?我不知道啊!」我激動地說出害怕的事實。

  面對我的傾訴,她沒有說話。突然的沉默讓我撇過頭不敢看她。陸上的天雖然積著厚雲,海上的天卻十分晴朗,能看到太陽懸在海的彼方。在強烈太陽光的對比下,她的左臉蒙上了陰影。終於,她開口了。

  「我們騎車的人,都將環島視為人生中必做的一件事。明知在台灣騎單車非常危險,為何這麼多人前仆後繼只為了繞一圈回到起點?」騎士放大音量,語氣急促,「是因為想靠自己的雙腳去看看那些美好事物,我是這麼認為的。如果不是用自己的力量的話,那些美好會被蒙上一層讓人無法親吻的膜,那是『我不用多珍惜,因為我可以輕易來去』的浪費之情。所以每個騎單車環島的人都值得驕傲,值得為自己做了這項決定喝采,」她停頓一下,繼續說,「就算付出任何代價也值得。」

  「所以,請你不要再說這種貶低自己的話,環島旅程上的風景,就算你忘了,也一定牢牢刻在你心中。是這些寶貴經驗造就了現在的你,讓你感覺現在的生活格格不入,讓你想要改變現在的一切,不是嗎?」她停下腳步看我,語氣聽不出情緒,「想要改變是一切向善的起點,就算那令人痛苦,令人神傷,但也就是這樣的情感,才能讓之後的生活更加圓融。」

  她的言語如涓涓細流般流向我,撫慰著我。生的天平傾斜,希望的光芒顯現,心正被她療癒著。忽然,她墨鏡邊緣流出水。她也意識到了,急忙向後退,不料腳下鬆動,身形不穩,眼看就要跌倒,我連忙伸手攙扶。

  「不!不要碰我!」她像隻驚恐的貓迅速跳開。失去倚靠的單車緩緩傾斜,重重倒在礫石上。她轉頭取下墨鏡擦拭,等到她再面向我時,又是同樣的面容。她默默扶起單車。

  我想像她流淚的原因,得到心疼、真誠與信任等等模糊的答案,更多言語湧上心頭。「我想我每天早上都來聽海,也是因為環島時看過各式各樣的海岸,心靈曾被海的美洗淨,所以才會無意識地來岸邊『求救』吧。」我毫無保留地回應她的信任,「謝謝妳,我現在想起來了,每個海岸雖然不太一樣,但好美里、阿朗壹、七星潭,那些令人不捨的美景也一定在我的心中默默發酵,為我指出未來將走之路。真的謝謝妳。」我義無反顧地將心裡的話說出口,不能徒留遺憾。

  她聽了我的告白,雙手一鬆,扶起的單車又倒下了。

  「你知道嗎?這裡就是我和他約定的藻礁之地哦。」她幽幽地說,墨鏡左眼處又流出水。

  「這裡?」我不小心驚呼,這裡看起來只是尋常的「消波塊」海灘而已。

  「我都是騙你的,」她繼續說,語氣平穩地像在說別人的故事,「我對你說的話都是他曾告訴我的一字一句。我早就知道和他的約定之地已不存在,但我的心中仍存有一絲妄想,或許這次,就是這一次,能再看見當時的風景。」她身形歪斜,似乎隨時都會倒下。

  「他向我告白,在橘紅色的夕陽下,在多孔的礁石上,與水中的觀眾一起⋯⋯」騎士喃喃自語,「什麼藻礁永存,什麼愛意不滅,都不見了!都不見了!」她邊大喊邊向海奔去。

  我怕她想不開,趕緊丟下單車,以此生最快的速度追著她。

  她跑幾步後突然腳軟,「唰」的一聲坐倒在灘上。我跑到她身後停住,細微如鬼魅的聲音傳入耳中:「腦中都是你的身影,都是你的話語,但我還是習慣不了啊!沒有你的旅程,沒有你的藻礁。啊!你的愛呢?我感受不到你的愛了⋯⋯」

  「會不會搞錯位置了?藻礁應該還要再往南走⋯⋯」我善意提醒,或許這裡根本不是他們約定的地點。

  「你這個外人,不要隨便插話!啊!」她轉頭向我怒吼,隨即止住,顫抖著雙手遮住臉,不停地說著:「對不起──對不起──」聲音低迴。

  「妳的他⋯⋯」

  「他死了,一場簡單的車禍就帶走了他,」她放下雙手,聲音恢復平穩,「就是這麼簡單。什麼環島,什麼單車,偏偏是這些他喜愛的東西讓潛在的惡帶走他,但我又要怎麼憎惡和他相遇的一切呢?」她雙膝跪地,語氣又激動起來,「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騙了你,我以為模仿他,他就能永遠陪伴我。但不可得,永遠不可得,還不如全都忘光,捨棄這空盪的心靈寄託。」

  我對她永遠無法得救的傷痛心有戚戚,生命走到此時此刻竟是死路的荒謬滋味,讓我想到早上的自己。現在的我應該說些什麼?我能說些什麼?無解,我拋開多餘的想法,蹲下去平視她。

  「不要說對不起,妳對我說的每句話都真切地存在我的心裡,妳讓我有力量繼續面對枯燥的現實。現在的妳感動了我,就如同以前的他感動了妳。就算是模仿又如何,他已經活在妳心裡了!」我不捨她傷痛,將心裡的直白傾注予她。

  她緩緩轉頭朝向我,瘋狂的海風吹得我們搖晃不止。等到狂風稍歇,騎士慢慢站起。她伸手將我拉起來。待我站定,她深呼吸幾次後以電子音對我說:「或許你也是他。」

  她的雙手緩緩伸向臉頰,右手扶著墨鏡,左手勾住頭巾一角。在這瞬間,時間停滯,世界無聲,風景褪去,腦中只餘血液搏動的砰擊聲與她纖細微顫的手指。

  她雙手倏地向外張開,一切靜默。

  騎士的右眼完全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條疤,從本該是右眼的地方向下劃到嘴巴。因為這條疤,她的嘴巴是不對稱的。本該是嘴唇的地方鑲著黑色物體,似乎是她的發聲器。但她的左臉卻完全正常,輪廓深邃。因哭泣而紅踵的左眼直直盯著我,淚水無聲漫出眼眶。

  眼前這張臉讓我感到惶恐,不是因為不對稱或是傷痕太過可怖,而是它讓我聯想到丙經理的臉,我緩緩後退一步。她見狀,反而向我踏上一步,張大僅剩的左眼看著我。橘紅色的陽光斜照在她的右臉,燒紅她暗陳的疤痕,如火燒的疤痕。

  我知道自己必須做決定:逃避或是面對。雖然不知道面對會不會後悔,但我清楚知道,逃避,我一定會後悔。然而,面對之後我該說什麼?腦中縱然堆滿從各地搜括而來的話語,卻仍舊開不了口。

  她見我不說話,側身微微後縮,但左眼仍倔強地張著。只是緊皺的眉心漸漸鬆弛,逐漸失去力量。我本能上害怕那張臉,但我看見她身體表現出來的矛盾,讓我深深疼惜她的內心:希冀被人接受的渴望與想逃避外人視線的衝動,正相互角力著。我忽然有種感覺,或許此時此刻,掀開深層傷疤的我們才真正的心有靈犀。

  在她即將閉上左眼的時候,我伸出雙手,輕輕扶著她的肩頭,直視著她的臉。「妳很美,」我紅著臉低聲說,「我說的美不是妳在意的那種表面光鮮亮麗的美,而是靈魂本質上的美。」我擠出簡單的話語。

  她愣了一下,臉頰因為橘光照映更加魔幻。不遠處,我倆交疊的單車在夕陽下熠熠生輝。我拿出手機,用心記錄這些難得的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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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學後,薛迎曦沿著往常的路線走回家,路邊遇到一個小女孩,小女孩揹著書包,一手拿著塑膠袋,塑膠袋裡裝著一些空的寶特瓶和鐵鋁罐。 她看到小女孩跑到靠近機車到的地方撿一個鋁罐,她往前走,正好看到前方有台機車逆向騎過來,她下意識伸手撈了撈小女孩。 小女孩朝她笑了一下,「謝謝姊姊。」 她好奇地問:「你撿
  主角是尊崇父親的準大學生,本來是應徵召上戰場的他,眼前卻有個逃避的機會。父親從小教導的正直與現實的利益在心中交戰,他再三煩惱,最後終於下定決心。即使作了勇敢的決定,這樣的他並不是英雄,只是這個世界的奴隸。至此,父親了解兒子的選擇,卻也懊悔自己的選擇。   這就是我想要述說的故事。
我想起小六的時候,薛哲堯月考有一科沒考一百,只考了九十八,對於薛哲堯來說可能算大事,因為他一直是科科一百。 但對我來說,就算他不小心失誤錯了一題,我回到家也不會比較好過,而且他也依然是第一名,當然不覺得有什麼好幸災樂禍的。 每次月考成績出來,我就巴不得晚回家,但那天剛好我朋友都有事要早點回家,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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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沒有任何預兆,再平常不過的夜晚,城駿在網路上隨意滑著社群媒體,他的目光被一個名叫雨思的女孩吸引。雨思的個人檔案中,有許多搞笑的自拍和甜蜜的文字,但,卻與她的稍微憂憂的名字不搭,點燃城駿的好奇心,忍不住點擊了關注。 兩人剛開始在網路上聊天,城駿話題從最好奇她的名字聊起,雨絲被挑起了有趣靈魂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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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你來說,什麼才是你的家呢? 「只要讓你安心的地方,便是你的家鄉。」 小梅,一個四處流浪,修行仙術的狐妖; 沈言,一個獨居在台北的平凡上班族, 因為一場意外相遇了。 行過許多地方的山川、湖泊、星辰、大海,兜兜轉轉,最後還是回到了你的身邊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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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遇 乍暖還寒的三月天,空氣中還是有一絲寒意,小艾坐在沙發上喝著咖啡,從屋裡抬頭看見窗外,陽光的光影斜射在陽台的金桔葉上。 「很喜歡這種冷冷中的冬陽,不慍不火,有種雪中送炭的溫暖。」 小艾喝了一口咖啡,心裡想著。並且享受這種寧靜。   小艾起身走到陽台的紗窗門前,打開紗窗門走到陽台上,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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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輕小說《銀砂糖系列》改編的動畫,是女性向又兼具夢幻童話風格的作品。 作者三川美里以第七屆角川Beans小說大賞的審查員特別賞出道,發行了17卷並推出漫畫跟廣播劇。
讲述的是在事业上雷厉风行,在生活上却一团糟的法务总监——陆雪与看似温柔和蔼实则与任何人都不亲近的,医术高名的医生主任——贺锦然之间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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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剛才到底是怎麼回事?她眼花了嗎?她看到不該看的東西嗎?這一切都是幻覺嗎?她是看過很多鬼故事,通常是電梯裡多了一個人,或是有一個別人都看不見只有特別倒楣的主角看得見的人,總之這個人八九不離十就是鬼。但是,本來在電梯的人卻不見了?這是怎麼回事?那些人又是誰?</p> <p>她發現自己完全想不起來那些人的長相。不是因為他們像鬼故事裡的鬼一樣,會混淆你的視線或記憶,單純的只是因為她完全沒有注意到。雖然走進電梯的時候,她看到了每一個人的臉,但是她根本沒有多看一眼;就像每一個早晨一樣,電梯門打開的一瞬間,裡面和外面的人會有一個眼神的交會,如果其中有認識的人,就會笑一下,點個頭;如果沒有認識的人,那就沒有任何表情,就像裡面根本沒有人一樣,默默地走進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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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秋,Chill 嗨嗨!穿搭美美去賞楓,裝備款款去露營⋯⋯你的秋天怎麼過?秋日 To Do List 等你分享! 秋季全站徵文,我們準備了五個創作主題,參賽還有機會獲得「火烤兩用鍋」,一起來看看如何參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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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總統大選只剩下三天, 我們觀察一整週民調與金融市場的變化(包含賭局), 到本週五下午3:00前為止, 誰是美國總統幾乎大概可以猜到60-70%的機率, 本篇文章就是以大選結局為主軸來討論近期甚至到未來四年美股可能的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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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ker昨天真的太扯了,中國主播王多多點評的話更是精妙,分享給各位 王多多的點評 「Faker是我們的處境,他是LPL永遠繞不開的一個人和話題,所以我們特別渴望在決賽跟他相遇,去直面我們的處境。 我們曾經稱他為最高的山,最長的河,以為山海就是盡頭,可是Faker用他28歲的年齡...
放學後,薛迎曦沿著往常的路線走回家,路邊遇到一個小女孩,小女孩揹著書包,一手拿著塑膠袋,塑膠袋裡裝著一些空的寶特瓶和鐵鋁罐。 她看到小女孩跑到靠近機車到的地方撿一個鋁罐,她往前走,正好看到前方有台機車逆向騎過來,她下意識伸手撈了撈小女孩。 小女孩朝她笑了一下,「謝謝姊姊。」 她好奇地問:「你撿
  主角是尊崇父親的準大學生,本來是應徵召上戰場的他,眼前卻有個逃避的機會。父親從小教導的正直與現實的利益在心中交戰,他再三煩惱,最後終於下定決心。即使作了勇敢的決定,這樣的他並不是英雄,只是這個世界的奴隸。至此,父親了解兒子的選擇,卻也懊悔自己的選擇。   這就是我想要述說的故事。
我想起小六的時候,薛哲堯月考有一科沒考一百,只考了九十八,對於薛哲堯來說可能算大事,因為他一直是科科一百。 但對我來說,就算他不小心失誤錯了一題,我回到家也不會比較好過,而且他也依然是第一名,當然不覺得有什麼好幸災樂禍的。 每次月考成績出來,我就巴不得晚回家,但那天剛好我朋友都有事要早點回家,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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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沒有任何預兆,再平常不過的夜晚,城駿在網路上隨意滑著社群媒體,他的目光被一個名叫雨思的女孩吸引。雨思的個人檔案中,有許多搞笑的自拍和甜蜜的文字,但,卻與她的稍微憂憂的名字不搭,點燃城駿的好奇心,忍不住點擊了關注。 兩人剛開始在網路上聊天,城駿話題從最好奇她的名字聊起,雨絲被挑起了有趣靈魂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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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你來說,什麼才是你的家呢? 「只要讓你安心的地方,便是你的家鄉。」 小梅,一個四處流浪,修行仙術的狐妖; 沈言,一個獨居在台北的平凡上班族, 因為一場意外相遇了。 行過許多地方的山川、湖泊、星辰、大海,兜兜轉轉,最後還是回到了你的身邊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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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遇 乍暖還寒的三月天,空氣中還是有一絲寒意,小艾坐在沙發上喝著咖啡,從屋裡抬頭看見窗外,陽光的光影斜射在陽台的金桔葉上。 「很喜歡這種冷冷中的冬陽,不慍不火,有種雪中送炭的溫暖。」 小艾喝了一口咖啡,心裡想著。並且享受這種寧靜。   小艾起身走到陽台的紗窗門前,打開紗窗門走到陽台上,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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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輕小說《銀砂糖系列》改編的動畫,是女性向又兼具夢幻童話風格的作品。 作者三川美里以第七屆角川Beans小說大賞的審查員特別賞出道,發行了17卷並推出漫畫跟廣播劇。
讲述的是在事业上雷厉风行,在生活上却一团糟的法务总监——陆雪与看似温柔和蔼实则与任何人都不亲近的,医术高名的医生主任——贺锦然之间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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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剛才到底是怎麼回事?她眼花了嗎?她看到不該看的東西嗎?這一切都是幻覺嗎?她是看過很多鬼故事,通常是電梯裡多了一個人,或是有一個別人都看不見只有特別倒楣的主角看得見的人,總之這個人八九不離十就是鬼。但是,本來在電梯的人卻不見了?這是怎麼回事?那些人又是誰?</p> <p>她發現自己完全想不起來那些人的長相。不是因為他們像鬼故事裡的鬼一樣,會混淆你的視線或記憶,單純的只是因為她完全沒有注意到。雖然走進電梯的時候,她看到了每一個人的臉,但是她根本沒有多看一眼;就像每一個早晨一樣,電梯門打開的一瞬間,裡面和外面的人會有一個眼神的交會,如果其中有認識的人,就會笑一下,點個頭;如果沒有認識的人,那就沒有任何表情,就像裡面根本沒有人一樣,默默地走進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