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擊的巨人》以追尋自由為名，卻成為自由的奴隸—致兩千年後的你

很少追動畫，小時後就是看哆拉Ａ夢、灌籃高手、美少女戰士跟NANA，長大後也就是看動畫電影居多，宮崎駿、新海誠之類。近期唯二有看漫畫/動畫的，就是鬼滅之刃和進擊的巨人，也多虧串流興起之故，才有個平台讓我願意看下去。

進擊的巨人是不斷讓觀者顛覆視角的故事。從第一集就因為巨人的臉實在太容易讓人做惡夢，於是看完後就棄追一陣子，但再點開後，就忍不住一直追下去，前面以為又是個正義小英雄對抗反派的故事，隨著劇情推進，艾連變成了巨人？！開始勾起了好奇心，到底爸爸給他的鑰匙要開啟的地下室藏著什麼秘密？到底為什麼這個世界上有巨人？

到底牆的另一側是什麼樣的世界？

／不放棄去理解這個世界的心／

人類有個潛在的特質，會問「為什麼？」

那是求知慾的開端，是文明發展的基石，是拓展意識思維的關鍵，求知慾可淺可深，淺則熱愛茶餘飯後的八卦消息，深則叩問生命與世界的本質，其實都出自於「想要理解」的動機。觀眾在進擊的巨人故事裡，也一層層陷入了為什麼的謎題 — — 但作者不急於給出答案，他要你跟著角色陷入五里霧中，跟著角色逃脫困境，跟著角色充滿希望又陷入絕望。

起初，故事的設定是巨人衝破了百年城牆，眼睜睜看見它吃掉你的家人，這時候人會將希望投射在「消滅所有巨人」就好了，後來發現，我們也可能變巨人，這份恐懼再下一城 — — 我們誓死消滅的敵人，竟是我們自己？你以為你理解了世界的規則，但這世界竟跟你以為的不一樣。我們想盡辦法，再重新去理解一次。原來牆外原來不是只有巨人，還有海，海的另一端還有無數的人，一切都跟原本以為的不一樣了。

「心臓を捧げよ。」

當漢吉把調查團團長一職交付給阿爾敏的時候說：「調查團長必備的資質就是永不放棄地去理解的態度。沒有人比你更合適。」故事的謎題揭開後就會發現，調查兵團被賦予的責任，遠超於探索這個地理世界，更多的是去理解人類歷史文明所創造的精神世界。不管是瑪雷人跟艾爾迪亞人的千年宿願，或者追根究底巨人始祖尤米爾，所缺乏的不過就是「被人理解」的那份連結，當艾連抱著尤米爾時說：

「你不是奴隸，也不是神明，你只是個普通的人，你不必服從任何人，你可以自己做決定…你一直在等待著，對吧？從兩千年前，你就一直在等待著誰來解放你。」

早已被戳瞎雙眼的尤米爾，這一刻突然出現了雙眼，她終於「看見」了這一刻。

／為了什麼而前進，為了什麼而戰鬥？／

吉克跟阿爾敏在「道路」有段談話討論著生命存續的意義很有意思，因為各自代表光譜兩端的論點：一個是消極代表，認定如果想要世界和平，那只能讓艾爾迪亞人從這世界上消失，所以主張安樂死計劃；一個則是期望相信瑪雷人與艾爾迪亞人只要互相理解，是可以共存的。

尤米爾兩千年來都要留在這個「不存在死亡的世界」，打造世世代代的巨人，讓生命繁衍存續下去，永遠服從弗利茲王的意志，是因為對於弗利茲王存有的依戀，而正如前文所言，艾連同理尤米爾想被理解、肯定的這份心情，雖不一定理解那樣曲解的愛，但他給予尤米爾她所渴望的自由意志：「你是可以自己做決定的。」尤米爾出生就成為奴隸，不懂得什麼是愛，也不懂什麼是自由，唯有在弗利茲王的命令下，她才成為有用、有能力和被看見的存在，她把那份利用與愛劃上了等號，甚至可能認為活在弗利茲王之下，是她擁有過最大限度的自由。

吉克無法理解那份因渴愛而生的執念，也無法執行自己的安樂死計畫，因而陷入頹靡，如果生命只是為了繁衍，卻終生活在恐懼之中，那有什麼意義？繼續活著，總有一天也會死，不如就讓艾連去把這個世界剷平吧。「不放棄」的原因到底是什麼？又該為了什麼而戰鬥下去？

生命不需要有邏輯上的意義，而是對本質的感受。

阿爾敏回應的方式是分享自己生命中記得的美好畫面。天氣暖和、跟朋友一起度過的傍晚，下雨天在家看書的時光、跟在乎的人一起逛市場的片刻 — — 也許來到這個世上，就只是為了這麽一刻，微小卻珍貴的一刻。

阿爾敏用他的方式理解了生命的本質和意義，是臨在當下的體驗，割捨過去的包袱，也放下對未來的恐懼。

人們總會在發現問題之後，就覺得該馬上動手解決問題，世界產生了變化時，就下意識想抗拒變化、回到good old days。始終捍衛著某種信念，守護個人信仰價值，不斷往前、不斷奮鬥，期待改變這個世界，期待某個烏托邦的理想世界。事實上，只要這個世界上始終擁有不同信念與價值觀的存在，爭端就難以止息。

／對手是＿＿時，＿＿＿就是敵人。／

只要有信念與價值觀的對立存在，人類就不會停止征戰。

對手是巨人時，巨人就是敵人，對手是國家時，國家就是敵人。

兩千年後，戰爭沒有消失，殺戮恆常存在，只要我們抱持不同信念／自我意識高昂，爭端就會如常。只要有一個人仍然想要他人為了自己改變，這個世界就永遠不會變。

結尾的畫面如此殘酷寫實，被巨人一步一腳印踩平的土地，剩下的兩成人類倒退數百年文明，重新學習生存，而物換星移數百數千年，同樣一塊土地上，從平房到高樓，文明重新升起重新毀壞，當初經歷天與地之戰的調查團團員儘管成為和平大使，仍阻止不了艾爾迪亞人成立軍隊、週而復始的攻擊與防衛。

阿爾敏在一切結束的那刻才開啟被艾連封印的記憶，那是他與艾連最後的意識談話，他們曾嚮往的那片海洋，在艾連的一念之間，卻變成了血海。

莫比烏斯環，每個事件都是原因，也是結果，但同一場漫長的夢，每個人記得的都不一樣。你想記得什麼？

「我嘗試過無數次，未來的記憶都沒有變動。我就跟你說的一樣，是『自由』的奴隸。」

一直極致追求自由的結果，卻是成為服膺於自由的奴隸。

「你終於注意到了啊？明明隨時近在咫尺，但我們總顧著眺望遠方。」阿爾敏聽完艾連的傾訴，從血海裡撿起了一個貝殼，交到艾連的手裡。提醒了他，他們小時候嚮往一探牆外風景、抵達大海的心願，早已達成了。

此時此刻，其實就是嚮往已久的理想遠方，歷史留下的教訓不斷訴說同一件事，唯有放下追求更好的世界這樣的執著，才能不再深陷重蹈覆轍的輪迴裡。

此刻就醒來吧。自由只會，也只能發生在這一刻。

Final的Final的Final，終於完食這部動漫，結局完全超乎一開始看的預期，而此時此刻，世界上的戰爭也並沒有平息的跡象，就像第一季第一話的標題：「致兩千年後的你」，兩千年後的此刻，見證歷史的我們，是否能像阿爾敏所說的「人與人之間，總有一天會相互理解的。」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