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6日在信義路整棟的金石堂書店打烊了,愛書人少了一個可以逛書店的地方,城市也少了一個美好的風景。
總覺得一個沒有書店的城市會是多麼寂寞啊!在台灣,跟朋友邀約碰面總會選在書店,到國外旅行,即便看不懂那個國家的文字,也會到當地書店逛逛,一個國家出版的書,不只代表著他們的文化,更是那個民族的精神文明甚至是那個民族內在的魂魄。
書店跟圖書館有點不同,書店更趨近時代的流行脈動,呈現當下那個社會的關注與民眾的喜好,從書店的新書區或暢銷書區裡,也許能夠探索到隱而未見的社會焦慮或集體淺意識。
很遺憾少掉一個觀察社會的據點,但誠如這場關門趴的主題—「閱讀˙未完待續」,總覺得喜歡看書的人是幸福的,這一夜就讓我們這群幸福的人一起聊閱讀吧!
由書帶領的美好人生―「閱讀誌.書-人生」邀稿
我在自己的牙醫診所裡設置的社區圖書館,提供民眾免費借閱的書本數量比現今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獨立書店還多,而且在行動上網盛行之前,每天到診所來看書借書的民眾比看診的人多。
住家的藏書也不輸診所,算是不對外公開的私人圖書館,套用咖啡癡的名言:「我不在圖書館,就在去圖書館的路上。」
除了一起生活的家人知道我是個非常自閉,只要有書什麼事都無所謂的人之外,所有認識或不認識我的朋友,都以為我是個整天往外跑,喜歡朋友喜歡大自然的過動兒。為什麼會有這麼矛盾的人生或分裂的生活,當然是書害我的,或這講具體一點,就是幾本書害的。
原本我應該是個因為從小被書「銘印」,然後單純就是喜歡看書,終生與書為伍的人。
一九六0年代的台灣正從農業慢慢轉型為輕工業(那時謝東閔省主席全力推動客廳即工廠),當時也正是台灣人口急速增加的階段,我讀的老松國小人數超過一萬人,是世界第一,因為校舍不足,學生只好分為上午班跟下午班共有一間教室,也就是全校一半的班級這星期上午上半天課,隔周就改成上午放假下午上課,小學生活過著只有上課半天的悠哉日子。
印象中有許多沒有玩伴的漫長午後等著打發,家住萬華火車站後面大理街一間小小的兩層小公寓,二樓上還有個斜斜的小閣樓,我常常一個人坐在閣樓窗戶邊看課外書,在安靜閱讀中憧憬著窗外那個似真卻又跟書中虛擬存在混淆的生活。
我相信很多從小愛看書的人大概都跟我一樣,發現書中迷人又廣闊的世界後,就捨不得浪費太多時間跟街坊鄰居完幼稚的遊戲,不知不覺就會變成別人眼中自閉的怪人。幸好透過閱讀,讓我知道人生可以有很多選擇,那時候我就知道,只要把功課顧好,考試每次都滿分的話,就不會有人來煩你,管你在幹嘛,就像長大之後,我也很清楚的知道,當醫生,尤其當一個自己開業自己當老闆的醫生,也就不會有人來干涉你的生活作息。
是的,原本就應該是這樣單純地以一個愛看書的人過完一生。但是在我看過的無數本書裡,就是有幾本書的印象特別深刻,也一直留在我身邊,冥冥中這幾十年的生命歷程也受這些書所影響。
小學階段有兩本,一本是東方出版社的「十五少年漂流記」,描述一群少年因意外漂流到小島,一起分工合作解決困境的求生冒險故事,另一本是「櫻桃園」,水牛出版社出版,內容是英國倫敦四個孩子,因為身體虛弱,父母把他們送到鄉下的叔叔家調養身體。他們碰到一個住在山裡的野人,野人帶著這四個小朋友探索自然,獲得許多課本學不到的珍貴知識,也讓身心靈更強壯了。
大概是十五少年漂流記的影響,我嚮往跟一群好朋友一起冒險,從中建立伙伴的情誼。這種渴望,讓我從書裡的精神世界,落實到現實生活,也希望能有一群來自四面八方的英雄好漢,雖然各有各的缺點與不足,但是組合起來就是一支堅忍不拔,最後贏得勝利(最重要的是贏得彼此的友誼與信任)的團隊,這大概是我參加童軍團的原因。
閱讀是安靜且孤獨的,但是我卻又嚮往有個團隊,在那個沒有電玩沒有熱血動漫的時代,我因著書,有個積極正面的人生觀,我天真浪漫地相信,不管原先如何平凡的一群人,只要他們有著共同的理想,那麼他們就能夠面對挑戰,並且完成從未想過能夠實現的成就。
「櫻桃園」則是勾引我對大自然的好奇,後來對生物有興趣,選擇讀醫學院,甚至後來成立荒野保護協會,以帶領孩子走進大自然為生命職志,應該也是這本書的無形影響。
後來,深深受到「未央歌」這本書的吸引,大學聯考放榜後拿起這本字很小頁數很多的小說,一看就欲罷不能,天快破曉時書也近尾聲,居然很捨不得把書看完,另一方面也對即將進入的大學生活充滿憧憬,小童、大余、燕梅……這些對我而言不是虛構的角色,深深影響著與朋友的互動,連帶著羨慕古人朋友間那種曲水流觴的逸趣,踏花歸去的自在,或者狂放醉酒的豪氣,也尋找著可以為之兩肋插刀的朋友,以及一起完成事情的伙伴情誼,那種不求名、不求利,為了理想而一起付出的純真關懷。
就在開設診所圖書館的同時,荒野保護協會也開始籌備,一直到成立後幾個月,荒野的辦公室都設在我的診所裡,這幾本書的影響在真實世界裡開花結果。而且我也很努力在荒野保護協會裡塑造宛如未央歌裡的伙伴情誼,也因著這種純真的胸懷,荒野得以不斷成長發展。
組織規模大到絕大部分的志工我也不認識了,但是偶而應邀參加大型典禮或活動致詞時,我喜歡看著朋友們,相熟的、不相熟的,在燦爛的笑聲中來來去去。我好想告訴所有人,有一個地方,有一群人,這麼認真、快樂地過著生活。雖然我沒有趕上「未央歌」的大時代,但是我們也有屬於我們的時代。
荒野成立後,影響我最大的書大概就是梭羅的「湖濱散記」了,也或許這些年不斷重讀,我自己的真實生活也愈來愈像梭羅。像我住在台北近郊的山上,就如同他的湖邊小屋雖說在森林,其實離城市不遠;也如同他常常讚頌獨處一般,我也需要大量獨處時間,但我家裡也像他的小木屋,常常高朋滿座。
二十七年前荒野成立,之後幾年在全台灣各地成立分會,記得當年在各地辦公室裡,我都會將梭羅所寫的這段話佈置在牆上:「我到森林裡,是因為我想過真實的生活,只去面對生活必要的部分,看我是否可以學會它所教導的,而不至於在我死的時候,發現自己沒有真正活過!」
我很慶幸從小有機會體會到閱讀的樂趣,同時也能夠使我對身邊的這個世界保持「又即又離」、「既出世又入世」的態度。因為書,我願意投入紅塵奉獻心力;也因為書,我可以逃回精神心靈世界,與世無爭,自得其樂。
也因為充分享受到閱讀的樂趣,所以我不在乎物質世界的口腹之慾或名利虛妄的追求(比如吃什麼、穿什麼,用什麼,別人對我有什麼看法……),只要每天有幾個小時的時間可以在書海裡悠遊,吾願已足。
以前,很難表達出這樣的感受,因此看到作家吳爾芙在《普通讀者》一書中的描述,讓我心有戚戚焉,感動到無法自己。
「……我往往夢見在最後審判那天,那些偉人,那些行善之人,都來領取皇冠桂冠或永留青史的榮耀等等獎賞的時候,萬能的上帝看見我們腋下夾著書走近,便轉過身,很羨慕地對聖彼得說:『等等,這些人不需要獎賞。我們這裡沒有任何東西可以給他。他們一生愛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