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都青年》影評—浮萍的輓歌，自由之歌與迷濛微亮的人生意義

前言：

在金馬獎頒獎典禮之前，我關注主要集中在《小曉》身上，因為對《美國女孩》中妹妹的角色印象深刻，然而，在金馬獎典禮上，吳慷仁的得獎片段深深震撼了我。每一部吳慷仁的影片中，他所塑造的角色總是給我留下深刻印象，或許有人會說他演出太過用力而太想要成為那個角色，去填補那個角色該有的故事背景以及該有的空白。那麼《富都青年》裡面的他沒了聲音，剩下了手語跟表情。

黝黑的臉龐展現難以言喻的哀傷，尤其是在他與法師的對談中，手語的力度是那麼的沉重，就像一刀一刀剖在銀幕上，將他最飽滿最飽滿的情緒給展現出來，也因此成為我迫不及待觀看這部影片的主要原因，我想知道這個力度後面乘載的故事有多重。

圖片取自https://www.fareastfilm.com/eng/archive/2023/abang-adik/?IDLYT=15535

出生紙與投票權

難道你能夠投票嗎

這是在阿邦他們所住的地方被移民署突擊後Money姊對阿迪說的一句話。這句話深刻而衝擊，彷彿是一種自嘲，但卻是生活在無需要證明自己在這塊土地上出生的人所想像不到的一個情境。

擁有身分證是多麼的重要，不只是可以找到合法的工作、將攢來的錢放在不會被偷走的銀行裡面、更關係到能否擁有改變社會的權利─投票。這樣的權利對非法移工而言卻是奢侈的夢想，但我們卻視為理所當然的。無論政府聲稱的多麼美好，我們這片土地多元包容友善，但沒說到的是前提是你有錢，可以為這片土地帶來錢財，當你是來這裡搶飯碗的，那麼很抱歉，這片土地容不下你。

圖片取自https://www.fareastfilm.com/eng/archive/2023/abang-adik/?IDLYT=15535

只為你好是一個枷鎖

影片中呈現了眾多角色為他人著想的情節，阿邦想著阿迪取得身分證、幫他頂罪入獄；阿迪希望阿邦能夠擁有自己的幸福、能夠找到屬於自己的快樂；Money姊一生中都在照顧阿迪跟阿邦，希望像她這樣的社會邊緣群體經歷過的事情到他這就好了，然而，這些行為的背後，不僅是為了縮小自己，同時也是在逃避真實的自我：

• 阿邦喜歡緬甸女孩卻害怕送絲巾讓她為了阿邦留下來，這背後代表著阿邦對自己是否能給出幸福並不確定，因為這世界對他是這麼的殘忍，他希望這殘忍到他就好。頂罪也是希望阿迪能夠好好的繼續生活下去，但他沒想到的是除非阿邦放下了，阿迪才有可能放下好好生活，所以直到阿邦想通了什麼叫「在活著時好好活著」，這部劇中最掙扎也最複雜的情感枷鎖才解開，一個名為我全部都為了你好，是因為害怕去面對真實的自己的枷鎖。
• 阿迪喜歡比他年長的姊姊，但在溫存後收到錢卻還是默默地收下來，因為知道自己沒辦法給出承諾，畢竟他是被拋棄的。他總是想要用力地抓住什麼，但他又生怕太用力被拋棄後會更加難過，於是他寧願收斂一點情感，他的游手好閒以及不願取得身分證是因為他害怕而逃避去面對，面對再一次的可能被拋棄。當他想通阿邦並沒有拋棄他，他們再也不需要互相牽制彼此，可以坦然面對彼此以及自己了，即使可能沒辦法再拿對方的頭來敲雞蛋，但也不需要了，因為剝完雞蛋總歸是要給自己吃。

圖片取自https://www.fareastfilm.com/eng/archive/2023/abang-adik/?IDLYT=15535

這世界為什麼這樣對我

阿邦在入獄後，閃回過一個場景，他在阿迪失手殺死佳恩後進入屋內想要查看佳恩是否一息尚存，此時他的朋友卻突然來找他，為了不讓佳恩發出聲音使朋友起疑進屋，於是阿邦就摀住佳恩的嘴鼻，也是佳恩死亡的原因。

雖然這個畫面給觀眾的真相是阿邦是殺人兇手，但我卻認為這個畫面是，阿邦想讓自己安上自己罪有應得所想像出來的。

1. 來找他的朋友在被移民署突擊公寓後就沒有再跟阿邦一起上工，阿邦工作休息時回到以前自己上工時一樣，自己孤單地吃著麵包，基於相信導演的每個畫面都有意義這個前提，那位朋友應該是被移民署抓走了。
2. 而為什麼會想像出這個畫面，我的理解是阿邦一直處在一個悲憤的狀態中，他覺得這個社會對他不公平，他一直很努力的生活著，為什麼現在會在牢裡面。於是他想像一個他入獄的情境，一個他不是故意殺人而入獄的幻想，來加強他入獄的合理性，而這個意外也不是他弟弟造成的。就像他一直帶著這社會對他不公的濾鏡在生活著一樣，在旁人眼中他是一個勤勤懇懇對人和善的喑啞人士，但他卻是憤慨的，憤慨著自己沒辦法像旁人一樣可以說話、談場一般人的戀愛、將錢像一般人一樣存在銀行裡，他的出生紙跟著小時候的火災一起燒掉了，燒掉的不只是他的出生還有他的父母以及未來，直到他遇到阿迪但現在這把火又燒到他自己身上了，因為這世界對他這麼不公，而這樣的他失手殺害佳恩入獄不過也只是不公的一部分而已。直到他理解什麼是好好活著。

圖片取自https://www.fareastfilm.com/eng/archive/2023/abang-adik/?IDLYT=15535

移工困境與矛盾衝突

這部片另一個矛盾點，是最幫助非法移工的佳恩反而被移工給殺死，現實世界如果發生這種事件應該會激化族群之間的對立以及加深移工的困境，雖然導演沒有想要針對這點再多加著墨，也不是這部片渲染的重點。只是展現一個衝突激化的戲劇點，之後怵然收尾，回到阿邦與阿迪間的糾結，但對我來說這個衝突卻讓我想了很多，也有可能是這部片沒有特別描述這點而讓我想更多。

非法移工本身帶有許多故事，這些故事會讓他們戰戰兢兢，擔心受怕，就向阿邦說的在社會立足需要小心翼翼，這也讓想幫助他們的人更不得其門而入，就好比佳恩，她一直想要幫助阿迪取得身分證，但卻觸碰到阿迪心中最脆弱的那一塊，被拋棄的絕望感，即使阿迪一直知道他爸在哪裡，卻總是不想回去看他，對他來說見到他那會讓他想起被拋棄的感覺，也是這道傷疤，揭開了非法移工被這個社會中銘刻更多更深的傷疤。

而我也不禁想到最近看到的九槍，與這部片不同，九槍探討的是制度面的問題，而這部則是聚焦在生活在這些環境中的人的掙扎以及他們如何溫柔的對待這個對他們不溫柔的世界，可能有些人會想說要為自己作的事情負責，那麼這個社會有對這樣對待他們負了什麼責嗎，就像死刑一樣將這些應該負責的人隔絕於社會外，難道就代表負責了嗎？

圖片取自https://www.fareastfilm.com/eng/archive/2023/abang-adik/?IDLYT=15535

結語—無根的浮萍得以停泊

《富都青年》以深刻而細膩的方式呈現了角色之間的複雜情感和社會現實的困境。電影中不僅突顯了吳慷仁卓越的演技，還透過故事情節深入探討了非法移工在社會中遭遇到的不公和矛盾。觀眾在影片中可以看到角色的成長，以及對於自我和社會的思考。好好活著，這是我看完擦乾淚痕後記憶最深刻的一句話，這世界有太多太多需要被看見的角落，在這些角落中有許多堅韌的靈魂，或許我們沒辦法好好的讓自己的溫柔照遍世界每一個角落，但至少我們可以再看到這些靈魂奮力時好好的去承接住他們，用盡力擠出的溫柔，讓更多浮萍可以稍稍停泊，好好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