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屆金馬獎最佳原創劇本,猶如《聽說桐島退社了》遇上《瘋狂的石頭》,以整體故事結構的縝密性與敘事邏輯的一貫性取勝,非常值得一觀。
撇開強大的劇本不談,以中國東北邊境地方鄉村為背景的題材,對於台灣人來說可能又披著一層似是而非的的魔幻色彩。東北口音在台灣已經接近消褪殆盡,更不要提當代東北的口語俗話,比如將「不知道」說成「知不道」,就是一例,極為新鮮。
角頭老大以建廟為名義凝聚人心、商會大佬隨手分配菜市場的攤位定額、黑社會殺手將刺殺業務層層轉包...一切看似荒謬的情節在現實中卻都似有原型,又都在「大山回來了」這句前提下天衣無縫地融合為一,著實精彩。
尤其,這一切牽扯各方「有力大老」的事件,居然是由幾個連黑社會都算不上的不良少年串起,將過重的鄉土味摻以青春的甜與澀,使得一切恰到好處,令人拍案叫絕。
整部劇人物龐雜、支線繁多,有意思的是每個人物的形象都極其鮮明,各有神態;而那些小小支線,即使只是一兩句話(比如大山的舊情人)也足以令人浮想連翩;而那名每天早晨去用大聲公勸不良少年們「回頭是岸」的少女班長,背後和少年們有怎樣的故事,也實是吊人胃口。
用一個動作完美地交代一個人物、用一句話勾人心弦地隱藏了一整個支線,這就是金馬獎等級的劇本了。
即使是在一夥連日逃課、整日在廢棄火車廂裡抽菸喝酒取樂的不良少年團夥中,也有那麼一個被排擠、被霸凌的存在。而如果那個存在,恰好得到了一個天賜良機,讓他有機會翻身做主,他會怎麼做呢?
於是少年趁勢抓住了機會,當他看見本地有名的黑社會老大「貓貓」意外被外地來的小混混所殺,他沒有出來澄清真相,放任謠言四起:貓貓怎麼會無緣無故被殺呢?肯定是前老大「大山」回來復仇了。
少年找了一個身材高大的修車工冒充不出面的「大山」,自己則四出勒索和他團夥同等級的不良少年們,當然也包括了過去的「夥伴」們。
少年無疑是聰明的,沒有去惹那些真正的「大老」們,而那些不良少年與大老們缺乏直接聯繫,因此也阻斷了真相,只剩下謠言如野火,越演越烈。
最為驚惶的當然是大山過去的仇人,聯手把他逼走、吃掉他的地盤、拱貓貓上位的「老二哥」團夥們。他們昏招迭出,先是以大山的名義建廟,希望能收買人心;卻又捨不得花錢,只畫了塊地皮,實際工程無限期延期,顯得首鼠兩端。
看老二哥有了動作,其他人想起了大山的弟弟小山,還留在當地開著運輸公司,受到有關部門的白眼和苛扣,於是特地過去「提點」兩句,讓小山難得得到了一次豐厚的報酬;但好景不常,小山公司立遭祝融,人也不見了。
是誰燒的小山公司?或許真是意外,或許是他自己燒的。他想必很清楚自家哥哥到底會不會回來,乾脆釜底抽薪,出門避禍。
但重點不是真相,重點是人言可畏。當初排擠大山的老二哥與商會大佬都有嫌疑,商會大佬出聲要照顧小山,把菜市場的一塊肥肉交給小山,而且原本的負責人剛好也與大山有隙,這是一箭雙鵰。
原來負責人老虎和大山的前女友搞上了,他的肥差被轉移,回家後發現自己女人把背上的老虎刺青洗掉了,接著還要刺上一塊「大山」,為了甚麼不言而喻--她說是要救兩人的性命,但老虎這口氣忍不下去。
老虎找了屠夫要刺殺大山,但屠夫已經退隱江湖,於是又把刺殺業務轉包出去,如此再三,最後刺殺任務用一頓飯落到了一個武俠傻瓜身上。
另一邊廂,滿城都懷疑是放火兇手的老二哥終於決定先下手為強,找了朝鮮(北韓)的打工幫派下手;然後這些打工仔因為一場行車糾紛而狠狠敲了商會大佬一筆錢,惹動了商會大佬下令報復。
回到少年這邊,他的「業務」極為順利,決定再等自己過去的小夥伴們把錢湊齊,就和「大山」出走北京,展開新人生。然而過於順利的行動,也讓他們放低了警戒,出門設宴喝酒,終於洩漏行蹤。
再說少年團夥那邊,他們的「好日子」早就到頭,再怎麼偷拐矇騙,也滿足不了過去欺負的少年的獅子大開口;終於怒向膽邊生,抄起「傢伙」就要去找少年和「大山」決戰。
老二哥和北韓幫派、商會大佬的打手、外包殺手武俠傻瓜、少年團夥們,以及少年與「大山」,就在月黑風高夜齊聚一堂,一切很可能導致不可收拾的喋血悲劇。
大山究竟是誰?不重要。大山到底甚麼時候要回來?其實也不重要。所有一切,早在「大山回來了」這句話開始,就已經有了定論,因為這是一塊由人情與謠言統治的東北大地,就算是黨派來的新縣長信誓旦旦地要改革,恐怕也是改變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