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家附近有個小吃店,燙青菜都會淋上一點豬油,再加一匙生蒜,有阿嬤的味道,吃起來很香。但是我的體質比較燥熱,吃到生的蒜等於火上加油,總是覺得口很渴,所以常常一邊吃青菜,一邊要把生的蒜挑出來。往往挑蒜的時間比吃飯的時間還久。
有一回去吃飯的時候,便問了老闆娘:可不可以不加蒜?
老闆娘說:當然可以呀!
於是我得到了一盤加了豬油但沒有大蒜的美味燙青菜,吃的很開心!
過了幾天再去,我點了燙青菜之後跟老闆娘說:「我不要加蒜。」
老闆娘問:「只要清燙就好。」我點點頭說是。
結果送來了一盤只用熱水燙過,沒有任何調味的燙青菜。
那時候我才明白,原來「清燙」是這個意思。
於是我跟老闆娘說:麻煩你幫我加一點油和鹽巴。
老闆娘睜大眼睛問我:你不是說要清燙嗎?
我回答:我只是「不要加蒜」。
老闆娘:「那你應該跟我說不要加蒜啊?怎麼說要清燙呢?」
聽到這裡我有點愣住。我剛才的確是說「不要加蒜」啊!是你問我要不要清燙的,我以為清燙等於不加蒜。我怎麼知道清燙會是這樣呢?
當時我的心裡一直有這些聲音冒出來,有股衝動想要去證明自己沒有錯。
這讓我想起自己很年輕的時候,曾經歷過的兩件事。
在我二十出頭的時候,有次與男友開車出遊,在路上與一輛大貨車發生小小的擦撞,右側前門的玻璃裂開。
這位貨車司機願意賠償玻璃更換的費用,但那時的我年輕氣盛,對於粗心大意的貨車司機很有情緒,於是跟他硬拗了右側前門烤漆的費用。但那一片門的凹痕,其實是之前我們自己造成的,而貨車司機並不清楚。
多拿了修門的費用之後,我的心裡很是得意。但夜深人靜的時候,心裡卻很清楚,自己是佔了人家便宜而有一份歉疚。這一份愧疚感,雖然過了30年,卻依然在午夜夢迴時跑出來打擊我。
過了幾年之後自己學會開車,由於駕駛技術尚未成熟,在路上跟一輛很破舊的小貨車發生碰撞。貨車司機搖下窗戶,用憂愁的眼神看著我,但是沒有下車查看,而是淡淡的跟我說:「沒關係,我的車很舊了。」然後揮手示意要我把車開走。
對於他的慷慨不追究,我非常的驚訝以及感動。
當他搖下車窗的時候,一定看見了我擔憂與驚恐的表情,但他心裡有一份對人的體貼。或許自己年少的時候,也曾因駕駛技術不純熟,而與人擦撞,也可能自己的貨車已經傷痕累累,多一條刮痕也沒差別,便不追究我的粗心大意。而這一份小小的善意,雖然已經過了近30年,但我的心裡還是常常憶起這一份溫暖。這就是台灣人美麗的人情味之一吧!
這個小小的善行,讓我開始試著去調整自己。
在遇見這個貨車司機之前,我並不懂「得饒人處且饒人」的真義。當別人犯錯的時候,我總是「理直氣壯」地去討公道。討回公道的時候,表面上好像是「我贏了」,但實際的狀態其實是在對方犯錯的時候,毫不留情地繼續打擊他,只為了證明我是對的。犯錯的對方被我持續的打擊,可能也因此累積不滿的情緒,或許會在暗中找機會回來攻擊我,或是把不滿的情緒發洩在其他的人事物上面,甚至在他之後的待人處事上,也會毫不留情地去攻擊別人。這真的是「贏了面子,輸了裡子」。
這樣冤冤相報的關係,還是少一點比較好!
遇見了溫暖的小貨車司機之後,我才明白「得饒人處且饒人」,原來是如此甜美的境界。雖然只是小小的善意,卻會形成一個善的美好循環,讓人的心很暖和,很甜美,並充滿感謝。
我常常記得這一份溫暖,於是我沒有追著小吃店老闆娘,想去澄清自己說的是對的。如果我為了這件小事去跟她爭執,暫且不管到底結果如何,老闆娘肯定把我列入「奧客」黑名單,搞不好每次都在我的湯裡「加料」。這樣值得嗎?
或許在某個時刻,老闆娘會突然憶起我們今天的對話,而發現這原來是一場誤會也說不定!
那天吃飽之後,我像往常一樣付了錢,說了謝謝後離開,就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過了幾天再去,當我跟老闆娘點燙青菜,她竟主動微笑著跟我說「不要加䒬」。說完我們倆都哈哈大笑了起來。
或許,她真的想起了我們那天的對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