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常常說,戀人是因為誤解而結合,又因為了解而分手。若果這裡說的不只是理想化效應的消弱,而是真的因為一天天生活下來對對方個性格的了解而分開,那麼,在社會中最常發生的一種情況,便是二人所追求的目標已經無法交錯、對現實與所需的價值觀不再契合。
有時候我會從個案口中聽到類似這樣的話:「愛,不是就得愛對方的所有嗎?不論喜不喜歡的部份都要接受,如果對方改變了,那我還是愛對方原本的樣子嗎?」我想每一位說這句話或聽到這句話的人,都會有一篇論文的想法能去發表,因此容許我先為這句話劃個今天要討論的重點:人們內在發生了一場於往過與現在「我愛的是什麼」之爭戰的「羅生門」事件。
許多單純的女性,難以接受自己當初對對方那種愛到要生要死的愛有任何變質的懷疑,這會讓她們覺得自己的愛是不純潔的。同時,也有許多直率的男性發現自己已經不像從前一般去愛對方時,又會困惑於自己愛的能力與所追求的到底是什麼(如果我們不把「男士就是愛更年輕的妹子」當做不思考的最佳理由的話)。
今年的【愛的練習曲】,我想借重流行曲的力量,達到心理學洞見的說明,以及滿足私心的歌詞研究喜好。希望喜歡流行歌的你也會喜歡這樣的風格,或對流行歌無太多研究的,也能藉此多聽、多感受、產生新的體會。
按維基資料,香港歌手謝安琪(Kay)和麥浚龍(Juno)二人繼 2015 年合唱的《羅生門》以後(見【愛的練習曲 Ch.7】),於2018年12月12日再次合作,推出專輯《the album part one》(共七首歌)。講述 Juno 飾演的男主角「董折」和 Kay 飾演的女主角「浦銘心」,在十七歲相遇,後來分離,一直到七十歲──對我而言,這細膩地唱出了一段「因了解而分手」──的故事。
在愛情的羅生門出現之前,誰不也總是認為世界大無畏懼,一切青春萬歲?每個人都活得像孩子,無關未來,愛情至上。如果談太多「現實」,就扼殺了「夢想」。活得太「理智」,便無權「浪漫」。太早變「大人」,誰還有「青春」?就像專輯的第一首〈勇悍‧17〉所唱:
為何才十八歲要計較八十幾歲回望
要報答世界大多數期望
襯托你我這極少數 活得猖狂
能痛快釐定對錯要儘早變大人那樣 別人便肯鬆綁
前路一早綻放 我們獨有的風光
平庸才沒有眼界去看看什麼叫名望
太快與你幹什麼叫莽撞
趁快碰上了什麼才活得粗壯
唯有你能令每秒也冒出更動人血汗 夠浪漫才流芳
花開不必富貴 要從庸俗下解放 青春故意怒放
若不是太拜金主義,愛情就是不看長遠的,才叫愛情。為何一定要嫁個有錢人?不能和愛人一起熬出頭嗎?總是想著眼界、名望、經歷、前程……難道不會感到一絲庸俗嗎?在這一刻,愛得「自由」就是「所有」,或是說,要擁有愛對方一切所有的那種「自由」才叫「愛」──愛他的窮、愛她一片芳心、愛他夠沒頭腦、愛她的驕傲放縱。
我想填詞的林夕在〈勇悍‧17〉第一句歌詞寫道「從轉身那刻 偶遇你 竟覺得踩過的積雪會散發電油味」是很值得探究的。因為在十七年前(對 2024 年來說已經是二十三年前)的 2001 年,林夕寫過一首由盧巧音演唱的〈喜歡戀愛〉:
點起香煙說 對不起 你交足戲
而我 愛只愛這電油味
或者喜歡你完全為痲醉自己
失去工作也不必寂寞至死
「電油味」借代了在高速公路騎上重機奔馳的自由自在,人們只愛這股自由的無拘無束,這說明了喜歡一個人,有時候不是真的了解自己喜歡什麼,甚至只是內心有一些難以名狀的東西想要逃避、想找到一刻的自我麻醉、不想因為百無聊賴就感到寂寞而已,才去喜歡別人。
因此,對照之下,〈勇悍‧17〉裡唱的「踩過的積雪會散發電油味」變得很有意思,因為走在積雪中的腳印是會留下痕跡的,而這種深刻的情感,居然會散發電油(自由)味,不正正唱出了年輕的愛,重點就在於要愛得「自由」?在猖狂與莽撞中痛著或傻著相愛,才叫「自由」?
然而,這種戀愛狀態或心態在現實面前,無可避免地,確實不太現實。只要關係中的一方開始改變,思考一點「現實」,如大學後工作去向、居住城市、還學貸、進修、買車、甚至多久才能買房……而自己的伴侶能否跟自己一起為這些冒起的「現實」打拼,便讓情侶來到第一個社會促使愛情裡發生的羅生門。
如此,我們來到專輯的第二首,同樣由林夕作詞的〈困獸‧28〉。那年17、18歲的人們,可曾想過當大人的日子,原來比想像的要苦這麼多?曾經不去期望,現在只怕失望;過去未曾風光,今天便已失光。當年想著婚姻不必富貴,只求青春怒放,到了28、29歲了,卻無奈自己的「愛自由」所闖出的重擔。
你或我 想要爭 想要吵 卻活埋睡床 拿孩兒去擋
很壓抑 很壓抑 壓下去 焦躁到恐慌 然後
很怯慌 很怯慌 也就亢奮地忙
往日我 很愛闖 最後闖出這片天 叫我擔當
如果我們只愛戀愛中的自由,無法思考與面對現實,即情人們常常交往到後來都會說的「你到底有沒有想過我們的未來?」,那也許我們真的又回到〈喜歡戀愛〉中最後一句歌詞說的「殘酷的卻使我太喜歡戀愛」一般,即我們以為自己很愛對方,不顧後果,許下承諾,戀得瘋狂,但最後發現,其實我們仍然眼中只有自己,那位太喜歡戀愛的自己,愛只愛這「自由味」的自己。
你跟我就是那雙未慣溫飽的困獸
勒索彼此的溫柔 寧願去吹吹風 似流浪狗
換言之,思考現實反而不是人們過去以為的忽略愛情,而是在一個新的階段中,學習在關係中真實地看見對方及其需要,作出能好好愛下去的能力評估與練習。如此,我想起心理學家佛洛姆在《存在的藝術》第二章結尾的一段話:
「對人生、對自己和對別人的信念必須是建立在現實主義的堅實基礎上。[…]事實上,信、望、愛的態度必須與一種以金睛火眼看現實的熱情攜手同行。不知情者會稱這種熱情為「憤世嫉俗心態」(cynicism)[…] 但這種「憤世嫉俗心態」不是憤世嫉俗:它是一種不妥協的批判態度,拒絕在一個欺詐的系統裡玩遊戲。」
我不會說〈勇悍‧17〉裡所道出的年輕的我們給出的,是欺詐的愛情,因為不論那是多幼稚的承諾或無法作出承諾,也體現出青春的必要性。也許真正的欺詐,是我們騙了自己,我們給自己說許多好聽或似真的謊言(我們是真心愛對方),但其實我們只是愛戀愛中的那份自由,看不見對方,還無力現實地看見自己的樣子。
- To Be Continued-
※ 記得「給心+分享+留言」,及追蹤我的 FB 及 IG │若有心理諮商需求與相關疑問,可電郵至【psy.couch.harris@gmail.com】
※ 我的首作《願你,永恆少年》已於 2023 年時報出版,誠心推介你去翻閱!也歡迎到專題【守望的麥田】看我的創作心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