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楊歲起牀時,整個人都有些暈暈乎乎,甚至有些懷疑昨天發生的事是不是自己的幻覺,總感覺那麼不真實。
直到手機收到了丁瑞安發來的消息。
「歲歲,早安。」
楊歲側過腦袋,愣愣看着這則信息半晌,同時餘光又瞥到手腕上的手錶,纔回過了神,也回了消息:「早安。」
今天是新年第一天,楊歲倒是沒有給自己安排什麼事,喫完早飯後,坐在書桌前看了一會書。
沒過一會,手機又響起,來電顯示上是林音音的名字,楊歲劃過屏幕的手指一頓。
雖然她與林音音之間的關係有所緩和,但極少會有其他交流,所以她不明白爲什麼林音音會在新年第一天給她打電話。
猶豫片刻後,楊歲還是接起了電話。
「新年快樂,楊歲。」林音音的聲音透露着一些激動。
「新年快樂。」
楊歲的語氣很淡,依舊聽不出任何情緒。
林音音到嘴邊的話突然又說不出來了,似乎是在害怕被拒絕,過了好一會之後,她才小心地開口:「你等會有空嗎?」
「有什麼事嗎?」楊歲沒有直接回答有沒有空,而是等林音音回答具體什麼事後,再決定有沒有空。
沒必要不要緊的事,自然是沒有空。有必要又要緊的事,就算沒有空,她也會擠出時間來。
「我們約了幾個高中的同學,打算一起喫個午飯。大家這麼久沒見了,肯定有很多話要說,你也一起過來吧,人多熱鬧些。」林音音說道,語氣中有些期待。
「新年第一天的中午,同學聚會?」楊歲微微蹙眉,總覺得有些奇怪。
電話那方似乎沉默了一會,纔開口回答道:「有幾個人過完年,明天就要去其他城市了,只有今天能聚得比較齊。」
「抱歉。」楊歲想了一會,還是開口拒絕道,「我今天有其他事需要處理,而且,我並不認爲我和高中的同學有什麼可以聊的話題。」
「其實,大家現在都成熟了,也都對以前做的事情感到很抱歉,所以今天是有人想跟你道歉。」林音音態度很誠懇。
「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道歉沒有什麼用了。」楊歲繼續翻動着書本,對面久久沒有說話,似乎是因她的話,而有些失落。
楊歲翻動書本的手指一頓,抿了抿嘴,想到了前不久林音音曾經在帖子上替她說了一些話。她想了想,儘可能放緩了語氣,說道:「如果是真的想要道歉的話,打個電話或者發個消息都可以,不需要特地組織一場同學聚會。」
「哦……好。」林音音說道。
「那如果沒有其他的事,我先掛電話了?」楊歲問道。
「沒什麼事了。」
林音音說完這話後,電話那頭多了其他細微的聲音,但楊歲已經掛了電話,也沒有細想。
楊歲正要繼續看書,快遞的短信發了過來,應該是之前託人買的書到了。
楊歲穿上羽絨服,出門時,眼睛又正好瞥到了掛在衣架上那條淡黃色的圍巾,本來想着就一點路,沒有必要戴圍巾,但最後還是取下了圍巾,一圈一圈嚴嚴實實地圍繞在脖子上。
小區統一的快遞點,在小區外面的小巷裏。
今天天氣很冷,即使帶着厚厚的圍巾,冷風還是能找到縫隙鑽到衣服裏。楊歲吸了吸鼻子,走得很快,想要早點回到溫暖的房間。
在離快遞點還有幾十米的時候,楊歲聽到了馬路對面激動的喊聲。
「楊歲!」
楊歲順着聲音的方向,停住腳步,望了過去。
林音音穿着紅色的大衣,頭上戴着粉色的毛線帽子,兩顆帽子上連着的毛茸茸的圓球掛在耳邊。她正興沖沖地向着楊歲招手。
楊歲側過身子,繼續看向林音音身後。
一個熟悉的身影緩緩從林音音身後探出,她眼睛直直地看向楊歲,眼中還帶着一抹譏諷。她笑了笑,也跟着林音音,向着楊歲的方向招了招手。
「吳雯?」楊歲瞳孔微微一縮,話語中不難聽出其中的警惕。
吳雯翹起嘴角,眼裏卻看不到絲毫笑意,就像是一個無底深淵,能一口將人拖進其中。
林音音也似乎察覺到吳雯有些不對勁,轉頭疑惑地看向吳雯。
明明是吳雯聯繫她,說想跟楊歲好好道歉,希望她能把楊歲約出來。
但又不肯讓她提及吳雯這個名字,說什麼怕楊歲聽到這個名字,就不肯出來了。
雖然高中的最後一段時間林音音不在學校,但是也知道吳雯做了什麼事情,給楊歲帶來了怎樣的傷害。所以當吳雯說出想要道歉的這個想法時,她自然是舉雙手贊成。
要是楊歲能跟吳雯摒棄前嫌,成爲好朋友,那就更好了。
所以林音音很樂意答應下來。
可是,現在站在她旁邊的吳雯,沒有任何願意道歉的姿態,林音音再遲鈍,也意識到有些不對勁。
她正要回頭時,餘光瞥到馬路對面,一個人手上緊緊捏着一塊紅褐色的板磚,快步朝楊歲走去。
「楊歲!小心!」林音音意識到之後,排名地朝楊歲大喊道。
可,太晚了。
楊歲只看到林音音焦急又慌張的神色,忽然間眼皮跳了一下,腦後猛地傳來一陣刺痛,眼前只剩一片漆黑。
林音音急紅了眼,眼睜睜看着楊歲被重擊後腦勺,又眼睜睜看着楊歲倒在路邊。她想跑去對面的時候,手臂卻被拉住。
「沒看出來了啊,林大小姐這個時候倒是學會關心人了?」吳雯眼中迸發出恨意,死死盯着林音音,「看來,我在受苦的時候,你們兩是成爲好朋友了?既然這樣,林大小姐也跟着楊歲一起來吧。」
「一起來?」林音音睜大雙眼,顯然還沒有完全明白目前的情況。
直到一輛麪包停到他們面前,楊歲被人拖到車上,她也被吳雯扯了上去。
她才清楚地意識到,這是綁架!
「吳雯!你瘋了?!」林音音掏出手機,想要報警,可吳雯卻先她一步拿到了她的手機,隨後降下車窗,將手機隨意扔到路邊的草叢中。
吳雯看了一眼,剛剛用板磚重擊楊歲的高個子男人。高個子男人意會,也將楊歲的手機掏出,扔了出去。
「我沒瘋。」吳雯做完一切後,又將目光轉向林音音,整個人都顯得無比冷靜,「林音音,我沒瘋,我現在無比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林音音害怕地咬住下嘴脣,她實在想不明白,吳雯怎麼會變成這樣。
以前雖然也會幹一些壞事,但都是一些小打小鬧,怎麼現在像是變了一個人。
「呵呵——」吳雯笑了笑,似乎很享受林音音的害怕,低低笑出了聲,「我本來也可以不是這個樣子的,我本來也可以在很好的大學,接受很好的教育!我本來也可以在過年的時候,和我爸媽闔家歡樂地喫年夜飯!我本來也不用變成一個什麼都沒有的人!都是楊歲的錯!都是你的錯!都是你們的錯!」
吳雯說到一半,眼中的恨意越發明顯,音量也提高到一個幾近誇張的程度。
「虧我以前把你當作是我最好的朋友,可你呢?又把我當成過你的朋友嗎?我被帶到警察局,高考落榜到只能去偏遠城市上一個三本大學,父母對我失望到不認我這個女兒……林音音,這些時候,你在哪裏?你連一則短信,一個電話都沒有!你從來都沒有把我當成你的朋友!」
「所以……」吳雯的目光從楊歲緊閉雙眼的臉上掠過,最後冷冷地落在林音音身上,「比起楊歲所作所爲,我更應該恨的人其實應該是你。」
話音剛落,林音音臉瞬間白了,握緊的雙拳都在止不住地微微顫抖。
「不過,我倒是沒有你那麼絕情。」吳雯看向林音音,片刻後,好似大發慈悲般笑了笑,「我剛剛想到一個很有意思的遊戲,我想遊戲的選擇人應該更會偏向你吧。」
「什……什麼遊戲?」林音音忍着懼意,問道。
「什麼遊戲啊。」吳雯故意重複了一遍林音音的話,又看了一眼還暈倒在車內的楊歲,似乎想到了什麼,眉頭微微一皺,朝高個子男人問道,「沒死吧?」
高個子男人探了探楊歲的鼻息,搖了搖頭。
得到高個子男人的回應後,吳雯又回到了剛剛那個話題,繼續說道:「總之,這是一個百分之百偏向你的遊戲。等到地方,等楊歲醒來,我再跟你們一起講。」
百分之百偏向她的遊戲?
林音音垂下腦袋,總有些不好的預感。
而楊歲還躺在地上,後腦勺上的頭髮溼成一簇一簇的,林音音下意識地伸手去摸了下,這才發現那是血!
她驚恐地看着自己一手的血,恐懼和害怕死死圍繞着她。
楊歲後腦勺流了那麼多血,她會死的!
吳雯似乎是看出了林音音的想法,發出一聲嗤笑:「你放心,秦小磊幹這事可熟練了,他說死不了就是死不了,最多……最多也就是變成一個傻子嘛。」
那個叫秦小磊的高個子人,看了吳雯一眼,什麼都沒說。
車子開了兩個多小時,開到了一座荒僻的山上。
秦小磊面無表情地把楊歲拖到廢棄工廠內。
吳雯不耐煩地用腳尖踢了踢楊歲,發現她毫無反應,於是直接用鐵皮桶從水缸裏勺了一桶水,潑在了楊歲身上。
刺骨的寒冷瞬間襲來,楊歲無意識地蹙眉,緩慢地掀起了眼皮。
林音音看到楊歲醒來,鬆了一口氣。
「好了,既然楊歲也醒來了,那我就宣佈一下接下來的這個遊戲。」吳雯笑了笑,居高臨下地看着倒在地上的楊歲,「音音喜歡周裴對吧?但我最近好像聽到,周裴和楊歲之間也有些關係。這樣吧,這個遊戲就叫做二選一,我把選擇權給周裴,周裴讓誰活誰就活,剩下的那個人就陪我一起去死吧。」
吳雯說得十分輕鬆,就好像口中只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遊戲。
楊歲臉白得不正常,後腦勺又傳來一陣陣的刺痛,使她意識有些模糊。
林音音聽完吳雯的話後,眼底閃過一瞬的喜悅,但是在看到楊歲虛弱的樣子後,羞愧又襲滿了她全身。
「聽見了嗎?」吳雯走到楊歲身邊,蹲下身,又一字一句地在楊歲耳朵重複道,「你這麼聰明,應該能預料到,在這裏遊戲周裴會選擇誰吧。」
楊歲沉下眸子,餘光粗略地掃視了這個屋子。
屋子不算很大,裏面的東西很少,一張行軍牀,還有幾桶喫剩的泡麪盒子,以及坐在門邊的沉默寡言的高個男人。
秦小磊似乎也注意到了楊歲的目光,拿起水杯的手停頓了一下,隨即又恢復如常。
行軍牀只有一張,也就是說明,有很大概率晚上吳雯和高個男人之間只有一個人會留守。而且丁瑞安和她約了晚餐,那他應該很快就能發現不對勁。
所以,現下要做的就是保存體力到晚上,再觀察時機。吳雯現在對她惡意很大,說不定真的會做出更嚴重的事情,所以,只要對方有任何的鬆懈,她就必須要自救。
她絕不會把自己的命交在別人手中。
吳雯看到楊歲遊神的模樣,皺起眉,伸手在楊歲臉上拍着,力度不大,更多的是想要羞辱楊歲。
「聽到了嗎?大學霸楊歲?」吳雯只要一想到往事,就覺得自己的前途都是被楊歲毀了,所以現在她只要一逮到機會,就不會放過任何羞辱楊歲的機會。她享受楊歲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只能揚起頭顱看她的樣子。
楊歲眼珠緩慢地動了一下,忽然低咳起來,一張臉漲得通紅,眼睛上佈滿血絲。
「聽到了。」好不容易緩過氣後,她說道。
楊歲這幅可憐兮兮的模樣,徹底取悅了吳雯。
吳雯低着頭笑着,心情好到連肩膀都在微微抖動。
林音音聽到吳雯怪異的笑聲,心中一驚,悄悄往楊歲那處挪動了點位置。
楊歲渾身又冷又疼,被冷水撲溼的羽絨服早就已經不保暖了,溼淋淋地粘在身上,只有刺骨的寒冷。她甚至覺得,照這樣下去,即使吳雯不做什麼,她也會凍死在這裏。
「楊歲……」林音音又湊近了點,在這種陌生又可怕的環境中,她只有在楊歲身邊才能感覺到一點點的心安。
楊歲腦袋轉得很緩慢,在聽到林音音發顫的聲音後,她才意識身邊的林音音很害怕。
一個從小生活在幸福家庭裏,父母捧在手心上的小孩,怎麼可能不怕呢。
楊歲想了想,費力伸出一隻手,輕輕覆蓋在林音音的右手上。
林音音整個人瑟縮成小小一團,突然覺得手被什麼輕輕握住,她低頭一看,是一隻白皙到連青筋都清晰可見的手。那隻手很冰冷,甚至還沾了幾滴已經乾涸的血跡,但林音音莫名的有些心安。
「現在到我面前來演什麼姐妹情深?」吳雯被這一幕刺激到眼紅,仰着頭大笑。等她停下笑之後,眼角還掛着什麼亮晶晶的東西。
吳雯拿出手機,在撥號頁面按下週裴的號碼,又將手機高高舉起,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楊歲和林音音。
「喂,哪位?」電話那頭響起熟悉的聲音。
林音音激動地大喊出聲:「周裴!」
「林音音?」周裴的聲音有些遲疑,又問道,「怎麼換了個電話號碼?」
「周裴,中午好啊。」吳雯將食指抵在嘴脣,對着林音音做了一個禁聲的動作。
周裴一愣,顯然沒有想到對面會傳來吳雯的聲音,他忽然間有些不好的預感。
「周大公子,還記得我的聲音嗎?」吳雯呵呵一笑,冷漠的眼睛卻一直盯着地上兩人,「高中的時候,我可是你和音音最忠誠的走狗啊。」
「吳雯,你想做什麼?」周裴眉頭緊鎖。
「我沒想做什麼啊。」吳雯心情愉悅,似乎很開心聽到周裴緊張的聲音,她微微翹起嘴角,「不如你先猜猜,我這裏除了音音之外,還有什麼客人。」
吳雯等了一會,卻沒有聽見對面的聲音。她可惜地嘆了口氣,抬起手,特意瞄準楊歲後腦勺的傷口,用了些力氣敲了敲。
楊歲額頭上立刻冒出了一層密密麻麻的虛汗,雙手緊緊握拳,指甲陷進肉裏,終於還是忍不住悶哼出聲。
吳雯很滿意地揚起嘴角。
「楊歲?」周裴聽到這聲音後,心臟瞬間被緊緊揪起,雙脣顫抖。隨機他立即意識到,楊歲的聲音不對勁,沒有一點生命力,他眉頭越皺越緊,「你到底要做什麼?想要錢還是什麼?」
「錢當然也是要的。」吳雯依舊慢吞吞地說着,「我不多要,兩百萬,但是你只能選一個人。」
「什麼意思?!」周裴怒吼。
「我說的不夠清楚嗎?」吳雯臉上依舊笑嘻嘻的,似乎沒有因爲周裴的壞脾氣而破壞了好心情,「林音音和楊歲,這兩個人中你只能選一個。周裴,腳踏兩隻船是不對的啊,我是在幫你明確心意呢,你還得感謝我呢。」
電話那邊突然靜了下來,只能聽得到周裴急促地呼吸。
吳雯在看到林音音表情越來越沉重的時候,嗤笑了一聲。
「現在還決定不了嗎?沒關係的,今天晚上八點把現金準備好,帶到我說的地址裏,不許報警,到那個時候再決定救誰也可以。」吳雯蹲下身,仔細欣賞着林音音變得煞白的臉,片刻後,又警告周裴道,「報警的話,這兩個人,你誰也別想救。」
說完後,不再給周裴說話的時間,吳雯直接掛了電話。
「音音啊,我有時候也覺得你也挺可憐的。」吳雯做作地搖了搖頭,繼續說道,「我本來以爲,周裴會堅定地選擇你呢,哪知道他居然在猶豫。看來,你對他而言倒也沒有多麼重要。我現在真的很期待,晚上的時候,周裴到底會選擇誰。」
林音音因害怕,眼裏佈滿淚水,恐懼到說不出任何說。
「二選一……」這個時候,楊歲的神智稍微清醒了些,喃喃重複道吳雯的話。
女主和女配之間的二選一,古早小說裏經常會出現的情節,難道是這本書又臨時創造出來的阻礙。
可目的是什麼呢……
不出意外的情況下,周裴在最後關頭一定會選擇林音音,而她則會……
所以目的是,徹底抹殺她。
楊歲瞳孔猛然放大,後腦勺一片溫熱,傷口又開始滲血。
可她還不想死,她不能死。好不容易纔可以觸摸到幸福,好不容易未來的日子才漸漸清晰有希望,好不容易有了朋友和喜歡的人,她還沒有珍惜這一切,她怎麼能死。
必須把命掌握在自己手上,必須離開這裏。
楊歲眸光暗了幾分,不動神色地觀察着吳雯和秦小磊。
吳雯的狀態幾乎發狂發瘋,而秦小磊,在她清醒過來到現在,一句話都沒有,楊歲根本沒有辦法琢磨他的性格。
吳雯通話中的意思很明確,晚上八點就是最後的關口,也就是說,楊歲必須在八點前完成自救。
楊歲側過腦袋,瞄了一眼手腕上上的手錶,現在是中午十一點,她還剩九個小時。
在楊歲露出手腕的時候,吳雯也被那塊手錶吸引了過去,輕而易舉從楊歲手上摘下了那塊手機,興奮地戴在自己手上。
「這個牌子的手錶,少說幾萬塊。楊歲,你哪來的錢啊。」吳雯看到楊歲輕蔑的目光後,臉上的笑容凝固,拽起楊歲的頭髮,就將她腦袋全水缸裏塞。
一瞬間,窒息的恐懼感瘋狂席捲着楊歲。
湧進的冰水就像一把把小刀,密密細細地在喉嚨鼻腔裏劃下一刀又一刀。眼前越來越模糊,後腦勺的傷口因爲冰水的刺激,更加的疼痛。
楊歲只覺得無力感伴隨着黑暗鋪天蓋地而來。
她真的要死在這裏了嗎?那她以往的付出和努力算什麼呢?她這些拼了命得到的榮譽算得了什麼?她想要的從來都得不到!
只要是這本小說想,那她所做的一切就都能輕而易舉地抹殺。
她做的事,甚至於她的命,都不過是小說作者筆下寥寥幾行字罷了。
她真的太累了,也不想再做任何沒有希望的努力,她想好好的休息一會……
吳雯下了狠勁,楊歲本來掙扎得很厲害,可剛剛卻掙扎的幅度越來越小,甚至好像放棄了掙扎,軟綿綿的身子趴伏在水缸上。
吳雯的指尖微乎其微地抖了一下,就這在片刻之間,楊歲又突然拼命掙紮起來,掙扎的幅度比之前更加猛烈。
在快要溺死時,楊歲眼前突然又浮現出了以往和丁瑞安、丁紀喻在一起的一幕幕。
忽然間,她捨不得死了,她還沒有活夠。
楊歲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灰敗。
吳雯把楊歲拖出水缸,盯着楊歲半死不活的樣子,忽然笑了笑。
「差不多行了,別做過火了。」秦小磊猛吸了一口煙,默默注視着吳雯的舉動,說道。
吳雯瞥了一眼秦小磊,似乎懶得多說什麼,走到了大門口,坐着開始玩手機。
廢棄工廠忽然靜了下來,只偶爾能聽到手機傳來的遊戲聲。
林音音看見吳雯走遠之後,趕緊哆哆嗦嗦地扶起楊歲,將楊歲的頭枕在她腿上。
「楊歲,這樣會好受一點嗎?」林音音小心翼翼地輕聲問道,生怕驚動了門口的吳雯,「我們只要堅持到晚上,周裴一定會救我們出去的。」
楊歲閉着眼點點頭,又搖了搖頭。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可以說得清楚點嗎?」林音音低聲問。
楊歲剛要開口回答,喉嚨處卻撕裂一般的劇痛。
「我們,要儘快,離開這裏。」好不容易忍着疼痛開口,嗓音卻啞得厲害,在疼痛的影響下,楊歲無法連貫完整地說完一整句話,只能幾個字一停頓,緩慢地說。
「這太危險了,吳雯已經徹底瘋了,我們還是乖乖等周裴吧,他一定會來救我們的。」林音音一雙眼睛裏面盛滿恐懼,她不敢想象,逃跑失敗之後的後果是什麼,是不是她能夠承受的。
「我,不信,周裴。」楊歲緩慢睜開眼,痛苦折磨依舊沒有消滅她眼中的那份堅定,「你,要和我,一起嗎?或者,在這裏,等周裴?」
林音音是這本書裏的女主,應該不會有什麼危險
可她不一樣,她無法相信周裴。
所以,楊歲並不打算非要林音音怎麼做,是走還是留,由她自己決定。
林音音根本不知道應該如何抉擇,她從來都沒有遇過到這種情況,她只能用哭才發泄害怕的情緒。她想等周裴來救她,但如果楊歲成功離開了,那這裏就只會剩下她一個人孤零零的。
兩個人怎麼都比一個人好,她害怕一個人孤立無援。
林音音緊緊握住楊歲的手:「我和你一起。」
楊歲點了點頭,目光卻穿過空蕩的廢棄工廠,又落到了秦小磊身上。
秦小磊戴着一頂鴨舌帽,看不出具體年齡,但是應該比他們大不了多少。
他外套口袋裏的錢包,露出了一個小小的角,上面貼了好幾張小豬佩奇的貼紙,尤其是他指甲上還有些花花綠綠的顏色,一看就是小女孩用水彩筆塗上去的。
因此,不出意外的話,秦小磊有一個女兒。
並且,他很愛他女兒。
那秦小磊到底爲什麼願意鋌而走險,接下綁架這個活。
——「差不多行了,別做過火了。」
楊歲腦中又響起了這句話。
秦小磊並不是亡命之徒。
吳雯是因爲恨,而秦小磊應該是爲了那兩百萬贖金。
所以離開這裏的切入點,就在秦小磊這裏。
「喫麪。」秦小磊面無表情地拿着泡好的兩桶泡麪,放在楊歲和林音音面前,隨後又立刻回到了到門口的小板凳上。
林音音哭到打嗝,眼睛紅腫的不像話,她看着面前這桶泡麪,提不起任何食慾。
楊歲深吸了一口氣,忍下所有的不適,從林音音的腿上起來,拿起了面前的泡麪,一口接一口緩慢地下嚥。
「喫。」楊歲將另一桶泡麪又往林音音面前推近了幾分,啞聲道,「不喫,沒有力氣。」
這裏很明顯是一座荒山,離開這裏必須要存留體力。
林音音望向楊歲,才後知後覺地顫着手,捧起了泡麪。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天色黑了幾分,吳雯起身叮囑了秦小磊幾句,就開走了門口的麪包車,估計應該去拿贖金了。
秦小磊依舊默不作聲地坐在板凳上,眼睫低垂着看着手機,一隻手在地上比劃着什麼。
「你們是大學生嗎?」過了片刻後,他轉頭問道。
林音音還沉浸在恐懼中,提到聲音後,眼淚婆娑迷茫地看了過去。
「是。」楊歲點了點頭,神色冷靜。
秦小磊走了過來,蹲了下來,將手機舉到楊歲面前:「這個英文你會翻譯嗎?」
手機上是有一道極簡單的英語翻譯題,發送題目的人頭像是小豬佩奇。
楊歲看了一眼,說出了答案。
秦小磊在手機上敲打下答案,片刻後,又把手機舉起,問道:「這個翻譯成中文是什麼?」
楊歲繼續回答。
差不多有七八道題後,才結束掉了一問一答。
「謝謝。」秦小磊收起手機,輕輕拋出這句話。
楊歲看着秦小磊明顯好起來的臉色,小聲問道:「是你女兒嗎?」
秦小磊離開的腳步一頓,猶豫片刻後,點了點頭,同時點開了手機彈出來的語音。
——「爸爸,你今天怎麼還沒有來醫院看我呀。」
——「爸爸,我有好好喫藥,好好打針,我好想你呀。」
即使秦小磊已經把音量調低,奶聲奶氣的女孩聲音還是被楊歲聽到。
「她……是什麼病?」楊歲問道。
「急性淋巴細胞白血病。」秦小磊繼續坐在板凳上,愣愣地看向手機。
他以前只知道一個白血病,不知道原來白血病其實也分那麼多種類。急性淋巴細胞白血病這個名字從醫生口中說出來的時候,秦小磊覺得天都塌了。
他起初連這個複雜的病名都說不順,而在瑤瑤生病的這短短兩個月,他連那些拗口的外語藥物都能說得出來。
他的瑤瑤,善良聰明天真。明明才只有八歲,怎麼會得這種這種病。一月一次的化療,瑤瑤掉光的頭髮,鉅額的債務,無不徹底壓垮了他。
否則,他又怎麼敢做這種事。
楊歲看向秦小磊,問道:「綁架是爲了要贖金救你孩子嗎?」
「化療的錢,還有換骨髓差不多要一百萬。」秦小磊抬起粗糙的手指,擦掉臉上溫熱的眼淚,「我沒那麼多錢,就只能做這種事情,不然瑤瑤只能等死。」
「可是,即使你有了一百萬,也只不過是有了能換骨髓的門票。可什麼時候骨髓才能配適成功,你又什麼時候能等到合適的骨髓。」楊歲一邊看着秦小磊,一邊說道。
秦小磊的臉色越來越白,全然失去了血色。
楊歲收回眼神,繼續緩緩說道:「或許瑤瑤此時更需要的是,你能陪在她身邊。能與家人在一起,比起一個人孤獨的等待,重要且有意義的多。」
「你懂什麼。」秦小磊低垂着腦袋,一張臉埋到雙手中,聲音哽咽,「沒有命,就什麼都沒有了。瑤瑤那麼聰明,她說要上大學,要找個好工作,給我買大房子……」
「綁架並造成惡劣後果,你覺得你還能看到瑤瑤上大學,找到好工作嗎?你還有機會住進瑤瑤給你買的大房子嗎?咳咳——」楊歲喉嚨裏猛地湧上一股濃烈的血腥味,止不住地劇烈咳嗽起來。
林音音見狀,一邊哭,一邊一隻手輕輕在楊歲背後拍着,以此希望能減輕楊歲的疼痛。
「我,可以,幫你寫,受害者諒解書。」先前因爲說了太多連續的話,楊歲的喉嚨早已跟針扎一樣疼,現下更沒有辦法講出一句完整的話。
「受害者諒解書?」秦小磊嘴裏念着這幾個字,眼神溫柔地看着手機中女兒的照片。
很久之後,他緊皺的眉頭漸漸舒緩,隨即轉頭若有所思地看了楊歲一眼,說道:「我去後面抽根菸。」
秦小磊走出廢棄工廠後,卻將門留下了一條縫。
楊歲從秦小磊的最後一眼中,看出了他的示意。
她拉上還在哭泣的林音音,強忍下後腦勺傳來的劇痛,一路小跑離開了廢棄工廠,跑進了偏僻的山中小道。
「那個男的會不會追出來?」林音音呼吸急促,臉上喜悅和害怕交織着,壓低聲音問楊歲。
楊歲搖了搖頭,破碎的喉嚨已然再也多說不出一個字。
夜色籠罩着這座山,還能聽到不遠處傳來動物的吼叫聲,林音音死死拽着楊歲的衣角,顫着嗓子說道:「楊歲,我們走大道吧,小道太可怕了。」
隨着林音音的講話聲,不遠處的大道上傳來車子開過的聲音,以及一道刺眼的燈光照了過來。
楊歲回頭趕忙捂住林音音的嘴,拉着她蹲下。
寂靜的山林間,似乎只能聽得到心臟的跳動聲。
片刻之後,車子的聲音越來越遠,直至聽不見。
林音音臉色慘白,渾身顫抖,兩隻腳像是被釘住了一般,一動也不能動。
在黑夜中,楊歲瞳孔亮晶晶的,她輕輕拉住林音音的手,費力卻溫柔地說道:「別,害怕。」
「楊歲,你別說話了。」林音音低低地哭出了聲,急說道,「我知道你喉嚨疼,你別說話了。對不起,楊歲,我太沒用了……」
楊歲一愣,似乎沒有預料到林音音會說這話,一會後,她笑着笑了笑頭,示意她沒事。
林音音忍住哭泣,擦乾臉上的眼淚,拉住楊歲冰涼的手,繼續在山路上小心且緩慢地走。
一開始是楊歲帶着林音音走,現在變成了林音音扯着楊歲的袖子。
楊歲的眼睛越來越不聚焦,反應也越來越遲鈍。
不遠處又響起了車子的聲音,與剛剛不同的是,車輛的聲音告訴楊歲,路上的車子起碼有四五輛。
要麼是周裴報警了,是警車;要麼就是其他上山的車子。
不管是哪種可能,她們的生機都來了。
楊歲手上被冷汗浸溼,她猶豫片刻之後,走到了馬路邊上。在看到是一輛輛警車之後,緊繃的表情終於鬆懈。
警車上下來了很多人,有很多警察,有周裴,有神色的緊張的林父林母。
林音音又瞬間被一羣人環繞。
林母緊緊抱住她,給她披上了毛毯。林父在一旁眼睛通紅,一遍一遍看着林音音是否有任何的受傷。
周裴目光落在被人羣隔開的楊歲。楊歲孤零零地站在背光處,臉上看不清是什麼表情。周裴心臟驟然一疼,他想上前抱住楊歲,想問問楊歲有沒有哪裏傷到……
可當他只往前了邁了一步,一股無名的力量卻將他拉回,拉到林音音身邊。
楊歲已經不太看得清東西了,她茫然地站在原地,眼睛望着模糊的人羣。
她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發顫,片刻之後,閉上了眼睛。
「楊歲!」
「楊歲!」
好像有什麼在叫她。
楊歲緩慢地掀開眼皮,她看不清現在這個溫柔的懷抱是誰的,可她卻知道面前的人一定是丁瑞安。
丁瑞安下車的時候,就只看到楊歲一個人站在一處,渾身都是溼淋淋的,冷到發抖。臉上,頭髮上,全是血跡和泥點,好像一個支離破碎的娃娃,隨時都會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他緊緊抱住昏迷的楊歲,袖子處卻被輕輕地拉住。
「丁瑞安……丁瑞安……」楊歲意識模糊地一遍又遍地喊着他的名字。
丁瑞安紅着眼,輕輕親了楊歲的額頭,將她抱起到車內。
「我在,歲歲,我在。」
他一直都會在。
楊歲昏昏沉沉,不知道睡了多久,醒來時就聞到了濃烈的消毒水味。
手腕處被什麼東西緊緊地抓着。
楊歲微微側過腦袋,就看到丁瑞安頭枕在病牀的一側,已經睡着了,手卻還緊緊拉着她的手腕。
楊歲輕輕扯了扯,沒能扯出來。
她望着丁瑞安熟睡的模樣。
丁瑞安眼睛旁邊一圈的青色,應該是最近幾天都沒有睡好。頭髮和衣服都不如以往那樣精緻利落。
楊歲斜側身子,後腦勺還是隱隱作痛。她費力地抬起另一隻手,輕輕覆蓋上丁瑞安的手。
丁瑞安手掌上傳出來的溫度,令人安心。
「歲歲……」輕微的動靜,吵醒了丁瑞安了。他睜開雙眼,裏面遍佈紅血絲。看向楊歲的時候,眼裏還帶着一絲模糊,直到好幾秒之後,他才反應過來,楊歲是真的醒了。
離上次綁架已經過去了六天。
楊歲在icu躺了四天,又轉到普通病房躺了兩天。
醫生說,後腦勺的傷口並不是最嚴重的,嚴重的是在冬天長時間穿着溼衣服而引起的反覆低燒,以及肺部感染。
唯一幸運的是,四天後楊歲的生命體徵都回歸正常。
丁瑞安緊繃的神經,才得以放鬆。
而現在楊歲雖然臉上還是沒有血色,但至少活生生地在他面前。
「丁瑞安。」楊歲微微揚起嘴角,似乎在她身上已經找不到六天前被綁架的痕跡,笑着說道,「你是不是很累啊?」
「不累。」丁瑞安搖了搖頭,握住楊歲的手又緊了幾分,問道,「腦袋和喉嚨還疼嗎?餓不餓?」
「不疼,不餓。」楊歲總覺得丁瑞安似乎瘦了一些,應該這幾天不僅沒有睡好,也沒有喫好,於是她繼續說道,「可是我想喝一點排骨湯,你過年時候燉的排骨湯很好喝。」
「好,你等我一會。」丁瑞安也笑了笑,將原本握着的楊歲的手,放回到被窩裏,「你再睡一會,排骨湯好了,我再叫你。」
楊歲點了點頭,在丁瑞安出門後,拿起了抽屜裏放着的紙和筆。
在開頭,緩緩寫下「諒解書」三個字。
楊歲答應過秦小磊的,就不能食言。但諒解書並不是因爲可憐同情秦小磊,而是因爲瑤瑤。她雖然沒有見過瑤瑤,但楊歲能想象得出,一個八九歲的孩子在得了急性淋巴細胞白血病的情況下,卻依舊能保持樂觀努力學習的樣子。
這對一個成年人來說都很難,更何況是一個孩子。
半個小時後,楊歲寫好諒解書,在最下方簽上了名字,同時手機響了起來。
「楊歲,我聽醫生說。你醒了?」
林音音的聲音跟平時不太一樣,似乎有一種解脫之後的放鬆。
「嗯。」楊歲將諒解書摺好,上面壓了根筆放在桌子上。
「我想了很久,還是打算把這件事告訴你。」林音音手裏拿着登機牌,望着航班信息,繼續說道,「你也知道,這個世界是一本小說對嗎?」
楊歲指尖一頓,微微蹙眉。
「楊歲……」林音音沉默了一會,手指攪動着登機牌,深吸一口氣,「其實,我很早就知道這個世界是一本小說,而我是小說裏的女主,我能很輕易地得到別人一輩子得不到的東西。」「起初,我很享受這一切,享受所有人的偏愛,享受一次次的好運。同時,我也知道,你會因爲我而遭受不幸的。我曾經自欺欺人,告訴自己,那些小挫折對你而言不算什麼。所以,我心安理得地享受這一切。」
「我也曾經嘗試過去擺脫這個光環,但是我發現我做不到……楊歲,我需要這個光環。」
「我很羨慕你,可我又無比清楚地知道,我不可能成爲你,也不能有你那麼強大的內心。」
「楊歲,真的很抱歉,過去那麼多年,因爲我身上的各種光環對你造成的影響。」
林音音一口氣把心裏的話都說了,感覺整個人都好受了很多。
經過這次的綁架,她才終於明白,對她來說主角光芒是蜜糖。可在她品嚐甜蜜的同時,總要有人來替她承受來自主角光芒的不幸。
可只要這個世界現在,主角光芒就永遠不會消失。
也就是隻要她與楊歲呆在一起,總會時不時地發生這類事情。再加上她雖然極爲幸運地被保送,但實際上根本跟不上a大的教學進度,期末掛了好幾門課,很有可能畢不了業。
所以,在父母的同意下,林音音打算去國外繼續唸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