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次大戰結束後,國民政府原本可望恢復國內各地區的舊有秩序,無奈從民國34年開始,國共烽煙四起,迫使飽受戰亂之苦的人民百姓及國軍部隊,再度面臨流亡與遷徙的命運。
到了民國38年,因國共內戰局勢難測,政府為求最後勝利,遂將保存國軍實力列為首要原則,又為使國軍能於長期戰爭中得獲休養生息之機,決定將各部隊陸續後運至臺灣,轉以臺灣為防守重心,俟重新整編後,再伺機反攻大陸。當時進行的規模,甚至超越二戰初期盟軍為了避免被德軍圍剿,不得不撤退至法國敦克爾克(Dunkirk,位於法國東北部的港口)的行動。
由於陸軍所屬單位眾多,且肩負戰事主力之故,多數皆在內戰期間遭遇覆滅,僅有少數單位能夠順利來臺。也因為戰力不斷被削弱,造成部隊在邊打邊退的同時,只要看到路上有男丁,問都不問一句,更没向其父母打聲招呼,就任意抓人充軍,若有不從,輕者一頓毒打,重者一顆子彈。
他被抓的那一年,才剛滿16歲,莫名被強逼穿上軍裝、扛起機槍,心中不知有多驚恐!尤其是在發生過兩次有如惡夢般的經歷後,篤定了他非逃跑不可的打算。
第一次是受命獨自押解共軍人犯,只見人犯走在前面,個頭和他比起來,宛如犀牛與浣熊,滿臉橫肉不說,還不時回過頭來衝他露出一抹邪笑。面對此情此景,他的一顆心臟幾乎快要蹦出。幾度警告人犯不可再回頭均無效後,終於壓抑不住懼怕,緊扣在機槍板機上的右手食指不聽使喚,就這麼眼一閉,嗒嗒嗒嗒,瞬間清空了彈匣,等他回神,張眼再看,那人犯的頭顱已經被子彈打到消失不見了。
第二次是叫他和另一名也是剛被抓來當兵不久的同袍一起挖坑埋屍,死者正是和他一樣想逃但立馬被逮回的小兵,明顯就是殺一儆百的警告。他看見屍體的胸口上有一個彈孔,子彈由前胸射進去時,彈孔還很小,但從後背穿透出來,竟炸開一個大洞,肺腑爆碎噴散了一地,濃烈的血腥味令他胃腸翻攪欲吐,急忙用手掩口,硬撐起顫抖的雙腿,與另一同袍一人抬手一人抬脚,前後甩動,像是用盡了力氣,才將屍體拋入坑中,草草埋葬。
機會錯過就不再來,好不容易讓他等到了一個暗無星月的夜晚,按照事前無從計劃的計劃,假藉腹痛要去草叢中拉肚子為由,展開了將近7個小時、馬不停蹄的亡命之旅。
就在三次叫喊答「有」,不獲回答之際,後方響起如百萬蜂鳴般的急促哨音,一時之間,人聲雜沓,探照燈光自四面八方橫掃過來,隨即槍聲大作,彷彿絲絲紅焰的「血光彈」,逆風呼嘯,猶似數百枚熱線追蹤的導彈,咻咻咻,一枚接著一枚,飛過他的頭頂、擦過他的耳邊,炸在他的腳旁。
或許是他陽壽未盡,明明追兵已至,卻剛巧跌了個大跟斗,顧不得疼痛,連忙爬起,但在那個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裡,根本辨視不出哪裡有路,就只能一股腦兒拼命拔腿狂奔,可萬萬没想到,這一跌,竟跌叉了原本的方向,更跌出了死神的手掌心。
不知到底跑了多久多遠,只感覺後方的槍聲愈來愈小,直到再也聽不見了,仍不敢稍作歇息。此時,天色漸明,他發現不遠處有一戶人家,反正體力已經耗竭,於是連滾帶爬的去到那戶人家屋前的一棵大樹底下,一屁股坐在地上,再禁不住萬分委曲,嚎啕大哭了起來。
哭聲驚動了那戶人家的一位老奶奶,才跨出門没幾步,循著哭聲來源的地方瞧了一眼,就哇哇大喊著:「鬼啊…!」差點兒没嚇掉半條命。
他聽見有人被自己嚇到大叫,急忙站起身來,對著那位老奶奶鞠躬道歉道:「對不起!老奶奶!讓您受驚了!我是人,不是鬼呀!」
頓時,老奶奶離體的三魂被他稚氣未脫的孩子音給召了回來,再走近一看,唷!眼前這個穿著破爛軍服、全身裹上一層厚厚污泥和滿臉血水的髒臭傢伙,還真不是鬼呢!好端端的一個大男孩,怎麼搞成這付模樣?真是可憐吶!
老奶奶一邊拉著他的手安慰他說:「別哭了!哭得奶奶心都碎了。來,先跟我進屋裡去。」一邊朝著大門叫喚:「曉玫!曉玫啊!快出來呀!咱們有客人了。」
「我這就來。」不一會兒,一名年約十五歲,頭髮綁著兩條長辮子,身穿碎花小洋裝,轉著骨溜溜大眼的黃毛丫頭,興奮地走了出來。
當曉玫有如燦笑天使般的倩影映現在他的眼眸中時,忽覺天地一片混沌,使得他原先一直處於緊繃狀態的瀕死情緒瞬間瓦解,踉蹌半步後,整個人癱軟向前傾倒,昏死了過去。(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