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傳播領域做到我這個歲數,眼妝畫不好的人,屈指可數。從剛入行的後生仔,到已攻頂的大前輩,人人臉上與眼上,都是巧奪天工的正韓或歐美靚妝。 我只有遇到大場子,才會出動已經快乾涸的眼線筆,不稍事攪動就很難拔得開的睫毛膏。眼影盤早被孩子拿去當粉蠟筆玩,只好用腮紅點色,胡亂充數。 年紀更大了一點,心態更托大自雄起來,想著,什麼大場子沒見過,我的功能,只要確保重要人士的出場,是金光滿面的就好。於是清一色自然底妝上陣,有時口罩一戴,連腮紅也懶得擦。 然而,上週起,我自發性地化起眼妝。進到開架式彩妝店,才發現不只色彩多端,品項亦撩亂。原本我習慣的樣式,早已停產。 專櫃小姐看出我的生疏,熟門熟路地將一款新貨塞到我手上,又快手快腳地在我眼皮子上示範,給我開光。 那是一支不過粉筆大小的玩意兒,首尾兩端,各有功能,一端是削成筆芯粗細的粉蕊,小姐說:「只要先用稍細的這一端,貼近眼線去畫,就可以勾勒出基本的輪廓,也不用怕手抖的,畫歪或不均勻的話,再用稍微粗的這一邊去補勻,來回多擦拭幾下,眼睛的周邊就會更立體。」 我一看,還真的,也太神了吧。比照小姐的手法,我依樣畫葫蘆,在右眼也筆畫了幾下。咦,有幾分正韓的Fu,好像不難嘛。 那另外一頭是做甚麼用的呢?小姐替我把筆蓋打開:「這是雙色眼影棒喔,您看,只要先用顏色深的一面打底,再畫上一層顏色稍微淺的亮粉,接著,拿手指腹輕輕把兩種顏色推開,做出暈染的校果,看起來會更自然。」 我照照鏡子,說不出話來。原來有沒有上眼妝,差異這麼大。而且前後花不到五分鐘。 看到這裡,請不用詢問是甚麼牌子,我沒聽過,也沒有刻意記得,這並不是葉珮雯,我選了一個自己喜歡的配色,買回家之後,開始上眼妝的生活。因為有了眼妝,底妝得更謹慎堆疊,最好上個腮紅,再把脣形上了一層唇線之後,用唇蜜添紅。 這麼做,是想鼓舞自己,以捨得替自己振作的精神,來看待「壞東西」的再襲。 我記得,奶奶晚年病痛多,時不時就得掛門診。每一回,不管情況多突發、緊急,她仍維持衣著的不急不徐,配色絕不含糊,帽子、圍巾這些搭配小物,都能發揮互相輝映的效果。如果精神允許,她還會上個底妝、塗好口紅。 那時,我剛上大學,身形胖腫,對化妝毫不感興趣,更不覺得自己的這付尊容,就算精妝,會有任何不同。奶奶不以為然,時常偷塞千把塊讓我去治裝,那不僅是她認為的必要禮儀,亦有人生智慧蘊含在其中:「命運,會特別打擊那些看起來無精打采的人。當命運把你往死裡踩,你得把腰桿打直了,臉上要有光彩。叫命運知道,你可不是好欺負的,就算沒有光,依然活得亮堂。」 是啊,奶奶,我現在這麼大歲數了,終於想通了。生命,和一頭兩端的眼彩兩用棒,一樣。有尖、有細,有深、有淡,只要願意替自己花點心思,學著駕馭、推染這些無法盡如己意的條件和色彩,無論圓缺,都會光采。 今天周一,暫時不談工作,談眼妝。或許,不見得是眼妝,假如你覺得命運把你往死裡踩,肩頭快要被踏癟、嘴巴裡滲出苦汁來,請記得,特別替自己做一件,會讓你感覺到漂亮的事,買一瓶香水、或一對耳環,再不然好好敷個臉,提醒自己,精神起來、快樂起來、滿足起來,其實沒有這麼難。 命運或疾病,有時會輕易將人打敗,但永遠無法奪走一個人、願意為己妝點的光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