雌雄同體走跳伊斯坦堡

我是資深但不專業的推理迷。婚後長住馬來西亞南方小鎮，覓書不易。我不願上網買書，以免時間消耗於無止盡的搜尋，又尚未習慣電子書。於是我與推理小說的緣分全靠碰，碰到什麼讀什麼。

先前去吉隆坡辦事。於書店的特價區看到《親吻謀殺案》。沒讀過土耳其推理小說，也就買了，壓根不知什麼「香檳謀殺案系列」。後來才曉得它近來暢銷國際，什麼樣的土耳其推理小說，足以突破語言、文化隔閡，進入歐美書市，甚至有中譯本？我有點好奇。

翻了幾頁，有意思。摘錄一小段：「現在出現了別人要領走布絲的屍體。好吧，我又不是特別喜歡屍體。不管是誰，請便。我只要參加葬禮致哀就好了。如果地點不是太遠的話。」我向來喜歡這類譏誚世故的敘事方式，全書充斥主角柏薩克.薇拉的喃喃自語，就像我們日常心裡一堆小劇場，讀來相當親切。

說穿了故事很簡單，夜店小姐布絲珍惜昔日戀情，分手後仍保留信件、照片，然而情人如今躍升某政黨高層。有人因故得知這個祕密，想獲得照片、信件，藉此牟利，導致兩人先後死亡。

閱讀推理小說多年，早知天下真的沒有太多新鮮事，曲折離奇的故事有時讓我疲倦。如今，吸引我的是某些人面對困境的努力和掙扎，以及各國不一的風土人情。

柏薩克.薇拉白天是男人，夜晚卻以女裝示人。周遭之人依據各自認知（未必是柏薩克當下的衣著），稱呼他先生或小姐。他自在切換男性或女性的面目，雌雄同體、風情萬種地走跳伊斯坦堡。

身兼電腦駭客、變裝夜店老闆，柏薩克.薇拉還精通泰拳和合氣道，自栩只要妝容恰當，便能化身好萊塢片廠黃金時期的巨星，他最愛奧黛莉.赫本，「孩子氣的美人」。無須依賴夜店客人維生，讓夜店小姐艷羨不已。而泰拳與合氣道，使得柏薩克多次遭遇暴力襲擊之際，有驚無險度過難關。

眾所周知，伊斯蘭教對跨性別、飲酒、衣著等有許多禁忌。柏薩克動輒提及真主，卻也喝酒、跳舞、調情等等，顯見伊斯坦堡是伊斯蘭世界相對世俗的城市。不過柏薩克風騷張揚的日常，為伊斯蘭世界跨性別者中的特例，並非普遍現象。

《親吻謀殺案》讓我想起勞倫斯.卜洛克的雅賊系列，柏尼.羅登拔，俏皮輕鬆地遭遇一件又一件的麻煩，末了全身而退，且另有斬獲。可是柏薩克雖看似在生活游刃有餘，卻又不時提醒讀者跨性別者的處境。比如開頭提及他喜愛電視猜謎節目，小姐慫恿他參加，他回以「唉唷！他們不會讓我這種人上節目的」。布絲告知將照片、信函藏在老家，柏薩克不懂，因為「大多數小姐跟家人沒有聯絡。她們多半無家可歸」等等。柏尼確實輕鬆俏皮，然而柏薩克的任性恣意，底層其實是一大片黑霧。

再讀《親吻謀殺案》，故事沒多久，小姐與柏薩克商量的片段，我突然覺得有點熟悉，原來與《金大班的最後一夜》情境類似。小姐和年輕客人戀情引發的種種問題，總是與老闆或大班聊聊，看來歡場人生不分種族、宗教。而柏薩克至布絲老家附近與主婦閒談，意圖探查線索的段落，彷如阿嘉莎.克莉絲蒂的瑪波小姐，和三姑六婆看似不經意的閒聊，有時毫無所獲，有時卻出現意外轉折。

《親吻謀殺案》或為挑讀者的推理小說。倘若打從心底不接受跨性別者，看到柏薩克.薇拉縱情自得的生活方式，恐怕有著說不出的彆扭。放下這本書，去讀別的即可，無須為難自己。關於跨性別，我談不上支持，但也沒理由反對，既然只是麻瓜，不必表示意見。可是，我很喜歡柏薩克所展現，就是要這樣活的氣魄。當然這需要後盾的，柏薩克另有收入頗豐的兼職，又有強健體魄，才得以長年特立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