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麻將超爛的!」
這是今年開始大肆邀約朋友打麻將時常聽到的一句回應,也同樣是我一直以來用來回應別人邀約的一句話。
每年過年期間總有許多活動選項讓人在當中掙扎選擇,而今年不知為何很有預感地想好好體驗手摸麻將的觸感,像彈珠自然落在彈珠台眾多落點裡那唯一的直條,但其實我本來是不愛打麻將的。
熱愛圍棋、各種棋類、益智遊戲的我,即使要上牌桌通常也是偏好選擇橋牌或是大老二這類遊戲,需要更集中的動腦袋與起伏更大的刺激感來支撐對於輸贏的接受度,用理性支持脆弱的情緒和自尊心。在麻將桌上,不論輸贏,總覺得運氣成分還是高過於自己設定給自己對競賽的喜好框架,尤其輸牌時就有一個最合理的逃離藉口。這似乎是被培養成習慣於拿智力來較勁的現代慢性病,首次發病通常起始於兒童的求學階段,逐漸消化這份自我認同方式而喪失病識感之後,在大逃殺中還沒被擠下舞台的,就會成為實質上或自認為的菁英份子,遍體鱗傷的則陷入理不出線頭的長期自我懷疑和鑽牛角尖。
我想我自稱為此等現代疾病第一現場的過來人是當之無愧,雖然摸索出裝笨裝沒事的生存策略,但逞強耍聰明的劣根還是一有機會就想衝出來接手主導局面,當然通常總是不會有好體驗。幸好近年來有許多奇妙的機緣接連來打破這各種極力鞏固的智力框框,終於可以下場看看大家是如何在擂台上找出各自的生存之道。
麻將這遊戲是個很好的媒介。賭博是拉垮許多人人生的恐怖領域,多數家庭中總會有那麼一個跳不出賭博誘惑漩渦的成員,通常就成為長輩告誡子女的最好負面教材,我的成長過程自然也不例外。「過年跟自家人玩無傷大雅,千萬不要到外頭學人賭錢」。是呀,這麼被教育成人,自然知道賭博有多麼危險,也自然用引以為傲的智力來理解:金錢大起大落的誘惑也不過就是這麼一回事,只有不理性、不長進、不夠聰明的人才會落網中計。尤其相較可以動動腦筋的遊戲,麻將就更受到我輩聰明屁孩自認高人一等的鄙視,賭金來來去去,自摸或等人放槍,那個刺激度、智力的參與程度與付出的時間完全不成比例,「大人真無聊」,這個結論自然。
於是,對於金錢流動的小心翼翼也伴隨著滋長。這當中自然還有許多來自我原生家庭環境的其他複雜因素,總之不過,對於參與金錢流動及其附加的各種價值,木訥、孱弱、呆板、保守,成為我金錢觀的基本調性,有想買的東西只先擔心被念亂花錢,有想賺的錢也自囿於滿足基本所需即可的侷限;加以後來又接受了一系列對抗資本主義和現代性的各種思潮,更讓我成為不屑於金錢活動的憤怒自嗨人士。當中種種左翼的熱血或理想卻漸漸扭曲成生活中的金錢潔癖,成為跳脫智力陷阱路上的另一層關卡,層層推疊、環環相扣。
回顧扯遠,但在這一年我才漸漸重新打開對於金錢的觀感,「錢就是看得見的謝謝」,這句話可能是對我至今最簡潔明瞭的提醒。這段轉換的心路歷程暫且不提,總之在雙手雙腳與腦袋瓜不斷彼此平衡的過程中,體驗到充實的付出與欣喜的回報,在金錢的物質性上,我漸漸能接受它的正面意義。喪失正向價值、甚至惡意的資本操作自然有之,但基本上使用者付費即是以物易物的變態形式,也是能量交換的一種方便法門,金錢流就是一種形式的能量流。我用最簡單的辯證為自己提供解套方案。
於是,在今年於我為正官的甲辰年,「麻將」這位被我輕視多年的老師來找我了。有了把金錢流當作能量流的這個觀點,那麼四人圍一圈的牌桌,豈不是四位魔法師透過這個可愛道具共同進行能交流的鬥法遊戲?而這當中牌桌自有的儀式感從沒少過,對此「道具」(也許對某些高人來說自稱法器也不誇張)操作的身體感受、互動、熟練也真實可鑑,用手觸摸認牌這個和牌技不直接有關但又好像有點什麼的酷炫技巧,也隱約可以知道是在酷炫什麼了。你跟牌熟,牌自然也就跟你熟;人品好,牌品自然就好。《嚦咕嚦咕新年財》這從小看到爛的賀歲片似乎也突然變得不只是搞笑,充滿啟發。
參與一股未知且不可控的能量流轉,以放空並暢通自我的方式敞開誠心、謙信與專注,投注各種層面的儀式,創造能量良性流通的場域與環境品質,帶來具有療癒和啟發性的身心旅程,這是薩滿在做的事情。看看牌桌上專注於牌流的自己,也許某一刻真的突然覺得法喜充滿,尤其牌流也忠實回應自己的精神狀態時,鬆懈或緊張、自信或氣餒、冒險或保守,既未知又非無從預測。連莊時持續有意識地提醒自己繼續投入專注撐過,相公時以大愛的平靜品質耐心陪打,各種狀況不忘回應彼此的幹話保持幽默感,語言的流動、牌的流動、賭金的流動、意義的流動、情緒的流動、能量的流動,一切在當中難以捉模又自然而然的周圜流轉,四個個體小宇宙共同圍繫成的牌桌流動宇宙,又與更大的宇宙相成映趣,太好玩了吧同學們!
講得好像要變成麻將文化推廣大使了....
當然就結果論,畢竟我贏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