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飾無憂》是本裝幀細緻的小書,分為「符號」、「靈魂」、「風格」、和「慾望」四輯,談時裝的故事。
封底的文字描寫出一個美好的畫面:「扭花紋白毛衣、千鳥格紋衣褲、暗紅色圓頭平底鞋⋯⋯現在看來不合時宜,但卻有種永恆在其中」。
回望時尚,那種隱約的「過時感」卻彰顯了一時的「當下感」,新舊皆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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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裝流變確實反映了時代的面向。
推而廣之,正如同Ernst Gombrich在《藝術的故事》中所說的,「藝術的來龍去脈,是觀念與需求不斷變化的史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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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飾無憂》的作者方太初似乎對日本情有獨鍾,全書四輯都瀰漫著和風味道。
→延伸閱讀:日本根付在歐洲繽紛聖誕的波坦金城和日本「根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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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民族因地理的原因,既受島國陸沉的恐懼威脅,又有海洋的包容與吸收特質,是以佛教的禪、中國的儒,都融和進大和民族本身的哀戚美學中,哀戚到極致依然是安靜的,由是有初發與凋零時的侘寂之美。
物哀亦好,侘寂亦好,大和民族的生活美學,都是孤獨、靜寂地忍受著人生的悲傷,而成一種壯麗的意志。
而和魂不指向固定不變的定義,而是一種將一切矛盾調和,以之為用的精神,所以我們知道後來有了「和魂洋才」一詞。
例如三宅一生的「一生褶」(Pleats Please),方太初說,這是設計師將我們的「此身」安頓在布料內、世界中的努力。
這也輝映三宅設計師的生長年代,戰後日本的百廢待舉、秩序重塑,讓60、70年代的日本建築界流行起「代謝派」,要的是「能不斷新陳代謝,可再生重組」的建築物。這跟我們對於鋼筋水泥能矗立數十年的印象,可說是大相逕庭。
三宅的同代人黑川紀章所設計的「中銀膠囊公寓」就是代表作。「中銀膠囊公寓」以140塊膠囊般的建築模塊連結組合而成,每一塊模塊都被設計成可置換的獨立單位,就像樂高積木一般,可重新組合「代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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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一生褶」,它其實是一塊布料,而無盡的皺褶是無盡的拉緊與放鬆,是「一」和「多」之間攣縮——膨脹、進化——退化的過程。
皺褶能上溯到「人類文化的起始」,因為「文」的本義是「各式交錯的紋理」,在既有的實用物品上妝點(幾乎沒有實際功能的)小紋理、小皺褶,就是文化的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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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日本的美並不只是無盡的繁複,亦有從「多」而「一」的簡素侘寂(wabi-sabi)。
藝評家Leonard Koren是這麼談侘寂的:「削減到本質,但不要剝離它的韻,保持事物簡潔無滯礙,但莫使之絕滅」。
藝術與科學在此是相通的,因為侘寂聽起來就像愛因斯坦(Albert Einstein)的名言:
「Everything should be made as simple as possible, but not simpler.」(凡事盡可能力求簡單,但不要過於簡略。)
對方太初來說,日本衣裝、文學、藝術、建築質感裡亦都帶著「無法說盡的謎與餘韻」。
正如同谷崎潤一郎在經典《陰翳禮讚》中所說的:「美不存在於物體,而在物體與物體間的陰翳與明暗之間」。雋永、無窮、「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延伸閱讀:極短篇「料理或許並非享受食用的過程,而是料理與料理的『間隙』。」
追記:衣裝時尚並不虛無縹緲,它同時也是門好生意。方太初引用韓國進出口銀行海外經濟研究所發表的〈韓流出口影響分析與金融支援方案〉報告,指出韓國文化產業出口每增加100美元,韓國商品出口就會相應增加412美元。韓流影劇的「帶貨」軟實力,完全不可小覷。
又記:法國巴黎龐畢度中心現正展出的When fashion enters the Musée National d'Art Moderne(當時尚走進國立現代美術館)亦有三宅的「一生褶」。
策展人說:「三宅一生研發出輕量皺褶布料,提出了原始和詩意的形式,將未來指向時間的黎明,指向永恆的回歸」。
這和他在廣島經歷原爆的童年有關,這是一種生命的失重。
當原子彈在廣島爆炸時,整個記憶都凝結在失重狀態中,將七歲孩子的恐懼定格在失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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