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週文章要分享的是「愛的理論-Winnicott與這個時代的生命條件」課程第三堂課下半段的重點筆記與心得。在跟大家分享重點筆記前,先跟大家說一下這次筆記主要環繞在「假我」(定義見備註一)與「身心症」(定義見備註二)這兩個主題。
(小提醒:這系列文章分享的筆記都以列點的形式,以斜體字列出我上課的筆記,每篇文章只列五點,讓大家比較有心理空間去消化、思索這些筆記到底在說什麼。如果是引用Winncott或其他作者的論述,我會標註;
若沒特別標註,就代表是我抄寫下周仁宇老師在課堂上講解的話語。
每一點筆記下方,都會以正楷字呈現我個人對這段筆記內容的反思。)
1.「偏執是指:
要一直仰賴別人與你對戰,才覺得活著。」
不知道大家在生活中有沒有遇過這樣的人?就是對於某個立場堅信不移,如果你跟他意見不同,他就會一副他是站在絕對真理的那一方,直指你是錯的。這樣類型的人,到底何以如此表現呢?我們透過Winnicott的理論,可以理解這樣的人之所以如此「偏執」,很可能跟他常常從小到大都處在危險的環境,他覺得自己要不斷戰鬥才能活下來的生存機制有關。如果這是他習慣的生活樣態,也難怪他會在與人意見不同時非戰不可了,或甚至,在大家關係還不錯時,他也要特意挑釁或唱反調,提出與人不同的論點。因為唯有戰鬥,他才感覺到自己活著。
2.「某些人的較高智能因為被利用,而產生不安的智能。
……換句話說,那些大腦被利用的人,
總是面對著智能和理解會崩潰成精神混亂或人格崩解的威脅。」
-Winnicott, 1965, New Light on children’s thinking,156
容我解釋一下,所謂的「較高智能被利用」的情況,常常都是在幼兒時期沒有主要照顧者足夠「罩」他的照顧經驗,讓他感覺不安,因此嬰幼兒才會過度使用自己的智能來想辦法讓自己活下來。因為對他而言,沒有爸爸或媽媽會照顧他或保護他,所以他必須使用他內在的較高智能,自己擔任自己的爸爸媽媽,自己照顧自己。這樣的人長大之後,很可能面對內在的空虛感,而導致精神或情感上經歷混亂、迷惘或崩潰的危機。
舉例來說,我曾在晤談室中看到某些高富帥或白富美的個案,即便他們擁有人人稱羨的學歷、財富、外表等條件,但他們卻感覺人生是空虛的,好像死了也沒差。或許這跟他們長期以來都是想盡辦法用「較高智能」以及「表面上很光鮮亮麗」的假我生存有關,當他們不用「較高智能」或「假我」來跟別人相處時,由於他們本質上是空的,若沒有人引導或建議,他們心裡就不太踏實,不曉得自己該怎麼做,常感覺內心迷惘,也難以建立自信,不曉得要怎麼做人生的重要決定。
3.「身體生病,其實是身體幫你做事。
可能一直以來你都是很乖的人,身體在幫你叛逆、發聲。」
在臨床上會見到一種個案,他的「假我」非常旺盛,會願意照顧人、對人好,但他照顧別人,有部分的心理動機不是因為他真的享受這個過程,而是他希望當他對別人好時,別人也會對他好。如果有看之前我的<進修筆記>以Winnicott觀點談愛1:從出生之後,我們如何學會愛與被愛?中的第五點,你就會知道,這樣形式的關係是「要」而不是「愛」。他並不是參與在真實的「愛人」的過程中,而是為了「要」別人愛他,所以他才對別人好,透過對人好來換取大家對他好。在這樣的狀況下,他的「假我」用得太多、太強大了,以至於他內在有很多需要、情緒、想法都壓抑在心中,無處可宣洩,那就很可能顯現在他的生理狀態上,他可能出現一些身心症狀,例如:不明原因的頭痛、身體不適等,會生各種奇奇怪怪的「病」,但又找不出病因,醫生也無法給予明確的診斷。這時,很可能是身體在幫他說話,幫他說出他長久以來以「假我」姿態與別人相處時,沒辦法說出的話;他沒辦法直接對人說出自己與人不同的意見,或無法直接對人生氣,身體會幫他生氣、叫屈,透過身體症狀來「要」別人對他好一點。
4.「在對虛假人格的分析中,分析師只能與患者的假我討論患者的真我。
就好像一個褓姆把孩子帶來,一開始分析師與褓姆討論孩子的問題,
沒有直接接觸到孩子。
直到褓姆把孩子留給分析師,而且孩子也能與分析師單獨相處並開始玩耍時,
分析才會開始。」
-Winnicott,1960,Ego Distortion,151
這段話會讓我想到在我的實務經驗裡,八成左右的個案都是這樣的。在一開始跟諮商師還不太熟時,會說比較表層的議題來跟諮商師討論,請教諮商師的意見,包括:睡眠困擾、工作壓力調適、某某人很討厭很煩之類的。談著談著,等到關係建立一段時間,個案比較信任我了,才會願意開始講更多他對於諮商的想法,包括當初他何以會想預約諮商,或者說出曾經在某次諮商中,他當時有哪些話曾想對諮商師說,但當下卻沒說的,真正開始去碰觸他自己的內在,並且把自己打開,說出更多內心感受與想法。
活得比較辛苦的個案,可能因為從小到大都沒有感受到足夠安全的經驗,即便跟我治療了一兩年以上,可能在大部分的治療時間中,還是會用「假我」討論他的「真我」,或者在治療中提出的議題,總是很外圍的東西,即便我跟他都隱約感受到甚至兩人心中都明白:這不是他真正想談的主題。
或許有人就會說:那你為什麼不直接跟他的孩子(真我)工作呢?我會很謙虛地說:如果他還沒準備好讓他的孩子(真我)跟我開始碰面、接觸,那我硬要見孩子(真我),這其實是身為諮商師的傲慢,甚至會太過於粗暴。我的立場是:我願意接受個案以任何的樣子來與我見面,我也會尊重個案想要以孩子(真我)還是褓姆(假我)的方式跟我討論他的狀況。因為我真心關懷個案,所以,我總是相信,不論我是與他的孩子(真我)還是褓姆(假我)碰面、一起治療、一起討論問題、一起玩耍,我們都可以營造出好的、具有療癒力的經驗,我相信在個案與我相處的過程中,不論是他的孩子(真我)還是褓姆(假我),長期治療下來,一定都能感受到我對他們的真誠關心,這樣就足夠好(good enough,見備註三)了!
5.「你會發現,事情完全不是你以為的那樣。」
-Bernard Werber,1991,LesFourmis【螞蟻(全新譯本)】
我認為心理諮商與治療迷人的地方之一在於:當你漸漸認識真實的自己,了解自己真實的渴望、想法、感受時,改變隨之到來,你會發現:原來我是這樣子啊!然後,改變也會漸進式的發生!另一個迷人之處,在於:原來事情跟我想的不一樣!本來認為天崩地裂的關係困境,很可能只是卡在一兩個小誤會,解開就沒事;本來認為都是自己運氣不佳,遇人不淑,到頭來發現只要回歸自己,改變自己的心態或眼光或行為,發現自己其實有很多可以負責或調整的地方,然後一旦負責任也調整了,自己的人生就變得幸運、順利一點了!
當然,在治療的過程中,有些個案可能會稍微辛苦一點。透過治療,也可能漸漸發現或意識到他們原先不想知道的真相,或看到不想要直面的「真我」。這樣子的歷程,其實不太開心,也不太舒服。成長的過程有時是辛苦、耗能的,但成果也蠻有意義的。如果治療節奏太快,會讓個案嚇到,突然意識到:「事情跟我想得不一樣」,這對個案來說衝擊過大,會太過可怕;太慢,會讓個案抱怨我付這筆錢,怎麼感覺不太到什麼?感覺好像花了冤枉錢,CP值不夠。怎麼讓個案在治療過程中有收穫,意識到「事情跟我想得不一樣」、「我來諮商後,發現自己跟我原先想像、認識的自己不同」,有一些成長的衝擊,但又不至於被嚇到,又可以慢慢從中體會到進步的喜悅與蛻變的意義,很看諮商師與個案建立的安全感與合作默契。
第三堂課的進修筆記就先記錄到這裡了。下一篇文章將會記錄第四堂課的筆記,會分享的主題與「我們如何滿足我們的需求或慾望」有關。有興趣的讀者可以繼續追蹤、閱讀喔!
*備註一:「假我」(false self)有點類似「面具」,是小兒科醫師兼精神分析師Winnicott提出的概念。所說的是小時候的我們為了在不夠安全的撫養環境活下來,會用主要照顧者或他人喜歡、認可的樣子與人互動,但那只是我們外層的「面具」,而非「真實的我」。如果我們長期都是以「面具」的「假我」與人互動,到後來我們會失去自己也迷失方向,誤以為「面具」就是自己,而不曉得真實的自己的感受、想法、需要是什麼。
*備註二:「身心症」是現代人常見的壓力反應,指的是因為心理壓力而造成身體、生理上的症狀,像是:頭痛、心悸、胸悶、肚子痛、手汗症、肌肉痠痛等。通常這類個案會因生理困擾而看醫生做臨床檢查(例如:因為心悸與胸悶而跑去檢查心臟是否有問題),但卻找不出生理上的病因(例如:發現心臟功能沒問題,但其實是因為焦慮或恐慌發作而會胸悶甚至心悸)。
*備註三:Winnicott提出「足夠好的母親(Good-enough mother)」的概念。他認為Good-enough mother並非全能的照顧者,也無須給孩子無微不至的照顧,而是在孩子探索外在世界、認識自我時,能夠提供適當的支持與安全感,讓孩子能自在地發展他自己。用我的話來說,如果你是對自己很嚴苛、自我要求很高的人,你平常都會要求自己事事都要做到九十分或滿分以上,「足夠好」的概念就是做到70-80分,甚至有時候做到60分及格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