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後,我們離開了國家公園。老人家因為作息因素,請我在下一個車站放他下車。
當車子再次經過精彩的上下坡、卡爾爺爺的房子、無人管制的哨站,穿越常常的農田,我們離海愈來愈遠。取而代之的,是高聳的松木林,與每隔幾十公里就會出現的林間小鎮。
大約經過三個小鎮,來到了一座一戰之前就存在的古城。我們在車站前面互視片刻,老人伸出顫抖的右手。
「這幾天很精彩,這是我的榮幸」
簡單地握了手後,他頭也不回地,坐上前往大都市的紫色柴聯。
那便是我見到這位蘇格蘭紳士的最後一面。
鑰匙轉動後,我再度成為孤獨的旅行者。熟悉的生活作息,在附近的超市垃圾桶撿了一盒全家福蝦子拼盤。見著入黑的天空,我便將車開入了離車站最近的公廁,打算隔日再繼續往北。
會選擇公廁旁是有原因的。一是我剛好想上廁所很方便,再者,那邊也有免費水源,有水槽可以洗碗、躲在殘障廁所洗澡,可說是人間一大厚臉皮爽事。
一台藍色皮卡停在黑色廢鐵旁,一位印度光頭走下車,打算去公廁上廁所
「嗨,你要吃蝦嗎?」
我隨口一問,目光仍停留在炒鍋上。
我應該沒說錯吧?印度人可以吃海鮮的吧..
印度光頭停了下來,這句話似乎引起他的興致。
他靠在車後門跟我聊天,我則端出剛煎好的大蝦,放置在旁邊的野餐椅上。
他是一位印籍澳洲人,也是位瘋狂的登山控,喜歡跑遍大江南北。配著手勢,他說著自己為了爬山移居澳洲的神奇故事,並告訴我這裏的隱藏景點。
寂靜的廣場充滿兩位男人的閒聊,三尺之遠出現新的動靜。
「欸,你爬山嗎?」
印度光頭豪爽地問著那個人影。
「欸,你吃蝦嗎?」
我端出第二鍋煎好的蝦,放在前方的盤子上。
黑暗中出現一位白人女子,她花了三秒回過神來,笑著,便找片草皮坐下。
在幾句簡單套話下,又釣到一位登山狂。
我便和印度光頭約著隔天的爬山行程。大家都忘記要上廁所。
隔日中午下著令人憂鬱的雨,我正在思考現在做的究竟要叫蝦仁炒蛋還是蛋炒蝦仁,一台豪華藍色越野車停在旁邊,印度光頭再度來到那間公廁。
不知是哪來的結論,我們選擇共用黑色廢鐵往雷雨的深山前進。
印度光頭興奮地跳上副駕駛座,上世紀的避震器在雨中作響,為了想著閃老婆的理由,他等這一刻很久了。
照著光頭的指示,我們開入深山。
雨隨著海拔愈下愈大,即使讓雨刷快到抽筋,仍看不清前方。
最後,雨已經大到暫時無法往前。我們開進一座廢棄的金礦小鎮。
「就是這裡」
光頭興奮地喊著,四十多歲的眼神閃著兒時的光。
澳洲有個無論雨有多大,就是不撐傘不穿雨衣的傳統。
我們下了車,開啟行軍模式,在冷雨中吹著寒氣,短褲下看著兩人寒毛豎起。
霧氣之中,有個人影穿著短褲、站在溪床之中。一位鬍子快到大腿長的大叔,拿著濾網與一面比臉還大的碗晃動著。
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看到掏金者站在我旁邊,從同樣驚訝的眼神能看出,這大概也是光頭的第一次。
骯髒的掏金者並不吝嗇,秀出他一罐比香水瓶還小的罐子,他收集到的黃金都在裡面。說著,他指一指手中的沙盤,碎石沙中偶爾帶點反光。
雨勢似乎沒有停下的趨勢,告別了掏金者,我們便將車開進鎮中的一個露營地。
露營地中停著一台傳說中的越野公車,並且有幾個人在雨中升起了帳篷。
帳篷後方隱約有一條小徑,已被雨水弄得泥濘不堪。
趁泥巴把沒把腳淹沒,就看到了路的盡頭。幾座古老的木屋出現在眼前,敞開的大門卻空無一人。
我們躲在木屋裡避雨。這座木屋似乎是個小型博物館,牆上掛滿各式動物的照片、標本,以及古人挖礦的工具,並用蘇格蘭笛音樂使房內明顯升溫。
印度光頭出去上個廁所,隨後跳著三兩步、興奮地回來。
「那是真的!」
他說著,抓著我的手走到另一棟房子。被老男人牽手我想也不是第一次了。
一位老人穿著招牌的格子褲,鬍子超長似乎是這小鎮的傳統。他捧著的,則是我人生第一次見到,那充滿管子,中間如鴨嘴獸皮毛的神奇樂器。
老人因為雨太大沒辦法出門,無聊練習著蘇格蘭笛。我不確定蘇格蘭傳統是否在吹笛子前一定得換上格子褲,配上踏步,那看起來確實有點滑稽。在磅礡大雨下,音樂與雨聲的交雜,光是聽上,似乎能感受出屋內外的溫度差異。我們站在老人旁靜靜聽著,這座看似廢棄的深山古鎮仍充斥著一線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