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性力量經典：《女巫瑟西》中的復仇、治癒與自由

我想分享這本書的讀後感很久了，因為書中有太多像珍珠一樣微微發著亮光的片段值得細細品味、好好沈思！

我想，如果要用一句簡單的話來形容這本書，我會說這是一本以神話為基底、但洋溢著人性與力量的作品：讀者能一路看著主角瑟西從備受蹂躪、在神界被眾人嬉笑而唾棄的仙子，逐漸茁壯成有著自己意志、敢於反抗與真實的女人。

不過有趣的是，在神話裡的瑟西，卻是扁平的、是充滿嫉妒心的邪惡巫女：她會下藥把人變成動物，並因愛生妒而將他人變成怪物。但，這是誰眼裡的真實？在這部作品中，作者將帶領讀者，從第一人稱視角一起進入瑟西情感波折的內心世界。

傳說中的瑟西因為嫉妒而將其他仙子變為怪物

而在本書中，瑟西也同時有許多身份，是不受重視寵愛的女兒、是被手足嘲笑的姊姊、是令人聞之色變的女巫、是英雄的情婦、是愛子如命的母親，但我最喜歡的，莫過於她終究成為忠於自己而活的女子。

當然，除了故事的議題與情節引人入勝外，我很喜歡作者生動的筆法，讓讀者彷彿都能將自己置身在那充滿魔力與想像的世界中；我也喜愛作者流暢的故事節奏，讓我時常在閱讀時掉入心流而對時間的流逝大感詫異；我也喜歡作者用著像是意識流的筆法，仔細描摹瑟西在不同情境下產生的想法與心境，我總能在閱讀時刻感受到她洶湧如浪的情緒一波波的傳來。

而我喜歡這本書的原因遠不止這幾點。我會推薦所有喜歡神話、喜歡探討人性心理、或是喜歡探討父權結構下的女性價值的夥伴，這本書很適合你。

以下將分享幾個讓我最印象深刻的情節與想法，但免不了會透露一絲故事情節；如果你希望獲得沈浸式完整的體驗故事體驗，建議看完書後再看以下的分享。不過，如果你不介意先接觸一些故事情節，歡迎繼續往下閱讀：）

復仇者的她，快樂嗎？

瑟西把船員變成豬，generated by Dall-E2

為什麼瑟西要把上島的水手都變成豬？傳說不曾記載，但作者是這樣揣想的：因為她曾被不懷好意的船員強暴，讓她的心碎得四分五裂。而支撐她繼續活著的，是如火一樣的憤怒，讓她奮力撕去嬌弱仙子的標籤，搖身一變成了令人喪膽的女巫。她想報復那些男人。於是，她開始魅惑一船船的水手上島，熟練地誘發他們心底的獸性，再流利地吟唱咒語，把他們通通變成四處逃竄、尖聲嘶叫的豬隻。

但這樣的她快樂嗎？一點也不。

從故事的開端，她一直都孤單且渴望愛的。雖然復仇與憤怒讓她有掌控感、讓她覺得自己可以是她自己，讓她覺得自己不再是那個讓人欺侮的弱女子。但說到底，憤怒始終無法讓她得到愛，就像用紙糊修補破窗：每次在熱辣的憤怒後，總迎來失望的雨，一再把心淋得濕漉漉的。

這樣矛盾的心情讓我印象深刻。儘管她的裙擺飛揚，日子在織布、唸咒與餵豬的過程中充實了起來，她內心的空洞卻始終未曾被填補起來；而每一次的下咒，也只是再次印證她不配被愛，一如用刀割自己，只讓她知道皮膚是自己的，而她金黃色的鮮血卻汩汩流出。

看到這裡，我才對過往接觸過的、來自其他故事的復仇者形象有更立體的認識。也許懲罰施暴者在旁觀者心理會覺得十分痛快、也總會有種種邪不勝正的喜悅感，也常看到典型的復仇故事背後主角就自此過得幸福快樂的日子。真的是這樣嗎？我現在已不那麼肯定，但至少我明白，能帶來療癒的從不來自復仇本身。你覺得呢？

死亡的反面是神性嗎？她質疑著

沉思的瑟西，generated by Dall-E2

如果能長生不死，你願意嗎？或許這是有些人所夢寐以求的，但瑟西卻憎恨著與永生所關聯的一切。

永恆，是永久的漫無目的：即便她努力跳望未來，所看到的盡是她的無能為力、弱小與怯懦，日日夜夜生活一如一灘死水，沒有什麼是值得期待的。永恆，也是永遠的枷鎖，她所愛過的、所珍視的與所在乎的終將隨時間而消逝，而她就如同一縷幽魂無法留下痕跡，只能與她所憎恨的家人永世綁定。

這樣能算是活著嗎？還是其實是死透了？這是瑟西向自己靈魂深處所發出的深沉探問，也讓我想起《當尼采哭泣》讓我印象深刻的一句話：「生命是兩個完全相等的虛空之間的火花，介於出生之前與死亡之后的黑暗當中。」是說，當死亡不曾到來，生命的花火也無從被點燃。

雖然作者帶我們看向的是那些閃閃發著光、充滿神力的神祇，但幾番玩味後，我們也不難發現這些神祇的象徵，其實也是指涉那些漠視死亡、終日受恐懼與擔憂所擾而忘了生活的人們呀。

那麼，瑟西最終妥協了嗎？雖然答案顯而易見（如果她妥協了，我可能就不會那麼印象深刻了！），但她並非打從一開始就義無反顧的抵抗。是直到她在莽撞的探尋後於焉找到自己的熱愛，她終於無法忍受，起身對抗看似主宰她一切的命運。

而她最後做了哪些決定，她又是如何接納自己的恐懼而直視內心深沉的渴望，就留待你們去探索囉！

終於她無父無母，於是她重新誕生：談她的自信旅途

你曾仰望過你的父母嗎？如果有的話，或許你能從書中想起一些過往的自己。不過，那不一定好的那一種。

瑟西的爸爸是神話中著名的海力歐斯，是威霸一方的太陽神，受一眾人神所景仰；但是降生在這樣的家庭中，瑟西不但沒有繼承爸爸的神力，長相似也不如母親貌美，這也讓她的童年受盡冷落。她是這樣殷切的希望獲得父親注意、得到家人認可，但她所能獲得的僅有親友的冷嘲熱諷，甚至是父親令人無法直視的憤怒。在這樣環境成長的她，內心自始自終是孤獨的，直到她迎向放逐生活，才開始有了變化。

當她開始投身魔藥研究，當她漸能將神奇事物透過魔力顯化，她終於開始認為她的不同不是不好，只是別有風味。不過，瑟西追尋自信的旅途並沒有在此畫下句點，這也是這部作品讓我久久無法忘懷的地方：因為，當我們向著錯誤的方向追求愛與認同，就如同緣木求魚，永遠無法得到我們所渴望的。

是以儘管瑟西開始擁有了無與倫比的法力，她的心底深處其實還是渴望向爸爸證明自己的存在；儘管她不願承認，但她仍舊複製著兒時與父親相處的模式，時刻扮演著爸爸眼中那個易受人擺佈、軟弱的女兒。這也是為什麼魔法雖帶給她生活的實感，卻總無法帶給她圓滿。

那麼，她最後是如何找到自己的呢？或許是她終於看清了隱忍讓步就等於是向自己所熱愛的一切說不。她再也不想讓步了。她終於堅決向爸爸說出她的渴望，堅決切斷自己與家人的關係。那一刻，她終於自由了。她斷開與父母的連結，卻也成為自己的父母，成為自己的依靠。

如果看到這裡，你心中有些什麼也震盪著，歡迎你找個不受干擾的片刻，打開《女巫瑟西》的書頁，一起沈浸在這個細膩又充滿力量的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