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月7/8─從《德語是一座原始森林》談德語的「世界」

借用海德格「世界」（world）的概念，相較於宇宙（universe），只有人才有世界，因為唯有語言（language）才能創造世界

　　「法語是一座高貴的公園，義大利與是一處巨大的、明亮的、五彩繽紛的森林。但是德語幾乎就像一座原始森林，如此地茂密與神祕，沒有寬敞的通道，卻有千百條小岔路，在公園裡不會迷路，在義大利明亮的森林不會這麼輕易迷路和遭到危險，但是在德語裡，一個人可能在四、五分鐘內迷失在叢林中。正因為迷途如此艱難，許多人試著盡可能直線穿越，而這有違這語言之本質。這們語言確然須有大方向，然而會有上百條小徑忽左忽右繞出，也會很快地再回到路上。」─〈德語是一座原始森林〉費德勒（Heinrich Federer, 1866-1928）

　　「外國人若不經過極端費力地學會德意志語言，那麼就永遠不可能了解真正的德國人，那真正屬於德國性質的東西，毫無疑問地將永不被翻譯出來。」─《對德意志民族演講》費希特（Fichte, 1762-1814）

　　要想認識德國，有兩條路是絕不能繞過的，一個是德國哲學、一個是德語。因為認識哲學與語言，便是認識該國最深層、最本質、以及那無法被翻譯的文化。而那是沒有捷徑的，或者說沒辦法有捷徑、不需要捷徑。因此，馬克吐溫（Mark Twain, 1835-1910）有句玩笑話說：「以前我從來不懂永恆這個字是做什麼用的，後來我明白它是給我們一個機會去學習德文。」正是那蜿蜒曲折、偶爾迷失、偶爾踏實的路徑，才真正讓異文化成為我們生活與思考的對象、讓我們在路途中看見不同的景緻與更認清自身的文化。如同德語有句話說「學一門新語言，如同獲得一個新的靈魂」Mit jeder neu gelernten Sprache erwirdst du eine neue Seele。

　　相較於英語大量外借、混合他國詞彙的發展歷史，德語在發展上的確較為原始。原始的好處在於，能夠更直接的、直覺的反應德語背後的思考、自然、文化與歷史。　　思考方面，例如：將食物稱為「生命物質」die Lebensmittel，便反映德國食物不追求美味而追求溫飽的特性，又如向他人問候時會說「一切都在秩序中嗎？」Alles in Ordnung？反映生活秩序與身心狀態的關係。

　　自然方面，例如：形容瘋子為「養一隻鳥」Einen Vogel haben，認為腦袋不正常人是因為鳥把鳥巢築在他們的腦中，如電影《飛越杜鵑窩》杜鵑窩便是形容精神病院。又如「跳入冷水」Ins kalte Wasser spingen，便是形容勇敢接受挑戰或不要多想做就對了的意思。

　　文化方面，例如：在「哲學」與德國文化密不可分的發展中，哲學家「蘇格拉底」（Sokrates）一詞已不只是代表其人，更可形容一種「經過哲學方式審慎思所」的意思，如一個非常蘇格拉底式的決定eine sehr sokratische Entscheidung。又如德國高等教育的傳統是不收學費的（雜費要），然而，近幾年部分的邦開始酌收學費，如慕尼黑所在的巴登-符騰堡邦。德國不收學費的原因有個說法是，因為德國賦稅高，高等教育不是不收學費，而是念完書找到更好的工作後才收，是一種世代契約的概念。「校園過路費」Campus-Maut 或「聽課錢」Kollegiengeld便是指給大學老師的學費（過路費），以感謝開路者的辛勞。

　　歷史方面，例如：中世紀航海時代的歐洲，航海員時常航海好幾個月，並經歷過不同的海洋、河流。「被各種水洗過」Mit allen Wassern gewaschen ist，便是形容對某事經驗多、見識多的意思。又如過去歐洲人每個家庭的物品不多，但「湯匙」是人人必備的用餐工具，而當有人過世時，湯匙便多出一個。「遞交湯匙」Den Löffel abgeben，便是指人去世或物品壞掉的意思。

　　有個關於德語的笑話是，為何德國人在講話時都特別認真聆聽？不是德國人特別尊重他人或有禮貌，是因為他們在等句子最後面出現的動詞。此為德語不同英語的特色之一，可分離動詞（即一般動詞+前述詞）。所以在閱讀德語時習慣先瞄一眼句尾XD。　　

　　「語言比血更多」Sprache ist mehr als Blut，語言的使用往往洩漏出比蘊藏在身體裡的，更能表達出自身的想法。語言的不可翻譯並非真的無法翻譯，雖然從字面上能夠理解，如德語「心存懷疑者」Kleingläubiger（小klein+信仰者Gläubiger）、敷衍halbherzig（一半halb+心Herz）、併吞einverleiben（納入ein+身體Leib）、震撼、驚愕Paukenschlag（鼓Pauke+打擊Schlag）（彷彿都聽到聲音了XD）。然而，語言翻譯的重點不在於字面上的翻譯，而是必須透過使用語言、讓語言成為活生生的生活、生命的一部分，如此才能翻譯出其背後的文化，語言也才真正成為存在的家園Die Sprache ist das Haus des Seins。

2020/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