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復落,人死一去何時歸!(《薤露》)
蒿里誰家地,聚斂魂魄無賢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躕。(《蒿里》)
閱讀漢魏古樂府,有兩首喪輓之歌非常引人關注。相當程度反映當時的人對於生命、對於時光、乃至對於死亡的看法。根據西晉.崔豹《古今注》紀錄:「〈薤露〉、〈蒿里〉泣喪歌也。本出田橫門人,橫自殺,門人傷之,為作悲歌。言人命奄忽, 如薤上之露,易晞滅也。亦謂人死魂魄歸於蒿里。至漢武帝時,李延年分為二曲,〈薤露〉送王公貴人,〈蒿里〉 送士大夫庶人。使挽柩者歌之,亦謂之挽歌。」
可知這兩首詩本為一首,是當年齊國田橫死後,門人弔喪的悲歌。漢武帝時掌管俗樂的協律督尉李延年將此詩分為兩首,後代的學者似無疑義接受了這個區分,都當作兩首詩來讀。
讓我們先讀第一首。所謂薤,是一種細葉的草,長得很像韭菜。晞,是乾。落,是降下之意。薤上露,借用薤草「起興」,所謂「興」,是傳統詩的技巧,也就是「藉物啟情」的技巧。詩人藉薤草上的露水易乾,開啟哀傷之情,感嘆生命消逝得多麼快速!然後跌轉一句,說道:露水在明天仍將降下,然而生命一但消逝,就永不復返了。詩人揭示了一個殘酷的事實:生存猶如單次旅行,只有去程沒有返程。面對易逝的生命,究竟該及時行樂呢?還是即時進取呢?
接著,讓我們再讀第二首。詩人先藉「設問」開頭,蒿里(指:人死後魂魄集中之地)究竟屬於誰家之地?這話問得巧妙。然後詩人又自答,說道:此地是聚斂魂魄的地方,在此沒有賢愚之分;大家死後已經不分地位高低。而鬼伯(指:古代拘提人們魂魄的鬼卒)催促的時間是緊迫的,人們生前窮於奔忙,死時連片刻的時間都不能停留。於是,詩人憐憫「死亡之快速」的題旨,就昭然顯現,可以說,在安慰之中還表達憐憫之意。
宋玉《對楚王問》嘗云:「客有歌於郢中者,其始曰《下里》、《巴人》,國中屬而和者數千人。其為《陽阿》、《薤露》,國中屬而和者數百人。其為《陽春》、《白雪》,國中有屬而和者,不過數十人。引商刻羽,雜以流徵,國中屬而和者,不過數人而已。是其曲彌高,其和彌寡。」
這段資料除了交代「曲高和寡」的來源,還告訴後世讀者:《下里》(即《蒿里》)比較通俗,大家都會唱;至於《薤露》,是比較高級的曲調,會唱的人就少得多。或許這就是李延年將〈薤露〉定位為「送王公貴人」,〈蒿里〉定位為「送士大夫庶人」的原因。
這兩首詩開啟了詩人寫作「輓歌」的先河。其後魏.曹操有一首《蒿里行》,西晉.陸機、東晉.陶潛(淵明)也都有輓歌之作。他們充分利用輓歌的哀情表述自身的塊壘。
曹操展露他對群雄割據、百姓喪亡的哀矜;而陸機及陶淵明,多少表明自己對於生命難以預期、也不易把握的哀傷。七尺之軀可以瞬間成為塵灰,生死如此不易把握,何不飲酒酣歌,反而去在意得失呢?值得注意的是:曹操也好,陸機、陶淵明也好,都已改用五言古詩的形式寫作,是轉化運用之外,還有詩歌形式的創新。